
女作家的作品,更多的是注重情。這和性別有關,她們的情感細膩,對事物的感受與男性不同。這也使她們寫出的作品受到限制,情多了,理性減弱,使文字有些輕飄。
女作家安然的《低吟的暮歌》,一反常態,在開篇引用了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安然認為“這段文字里藏有一只湖怪!它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把我從紅塵高岸生生拖入巫界水底?!边@只湖怪是時間,它是可摸到,又不可摸到的怪物。人在時間中所經受的事情,留下來后,人們稱為記憶。從它的紋理和質地中,可以發現人的蹤跡,分析出在時間中人的情感和命運。
安然對父親的感覺,和所有的老人相似,也許年齡的關系,時間磨平父親青春的棱角,而變得磨磨叨叨,這種性格的反差,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變化。作家用平白的語言,在回憶父親時說:“有近一年日子,我斷續傾聽著老父的抱怨和不甘。我無語能對,我和家人比他更先投降:“你好好歇著就行,累了一輩子,操那么多沒用的心干嘛?!庇嘞吕线~的他在孤獨反抗。他說話的聲音依舊是全家最洪亮的,然而殘余在他身上的體力,只是剛好用來對付自己的吃喝拉撒,再多一點就不夠了。我想,這或許是時間之神的慈悲所在——讓生命老有所歇,正是大自然的恩德吧!”
這些特殊的生活細節,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它時常在耳邊響起,當有一天,聽不見這種聲音,時間已經流逝很多,他也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即使回到家中找遍各個角落,也不可能看到他的身影,只有記憶中的聲音,聽起來那樣親切了。
維克多·雨果指出:“每一個家庭都有自己的鄉土,一切都使它與鄉土緊緊相連;于是,產生了對家庭的熱愛和對祖輩的崇敬?!边@種鄉土是情感和愛的結晶,是家族血脈的傳承,不囿于生長的泥土,它是心靈中最廣大的地方。任何人的鄉土,都是生命的源頭和牽掛的所在。
散文不是記錄一件生活中的故事,把它臨摹下來,添加上幾枝華麗的語言,形容一番,排列在紙上,煽動讀者的情感。散文的散字,不是天馬行空,不是代表對生活瑣事的記述。散文不同于小說,更注重文字的后面,歷史、民俗和精神的支撐。如果沒有這些思想骨骼,堅硬的蜂巢狀立體結構,文字在優美,也是一個空殼。
每一個作家的人筆經歷不同,對事情的感受不一樣,觀察世界的角度有別,寫出的文字,含有的溫度重量不可相似,所以形成屬于自己的個性。
作家寫作時不是興致所至,和小說似的可以虛構。他所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敘述,這種真實不是從檔案歷史中扒出來的.是親眼所見,對父愛的感受。不是標語口號,而是用生命的無限的愛。
親情文章,尤其是關于父母之情難寫。往往流于俗套中,讓人心中一驚的敘事文本很少。作家安然對父母的理解,不同于一般的寫作,她既有女性的柔情似水,又有對生活細膩觀察。通過一些細節,表現父親復雜而豐富的內心世界,呈現擔當責任的父愛。
作家安然寫道:“他開始理舊相冊。教書一輩子,師生合影多。他從中去尋認年輕的自己,然后等著我們回家,搬出來:‘找找你們老爸在哪里?他樂此不疲。有一張1978年的合影,誰也找不到他。他咧嘴笑了:‘別說你們,我也差點沒找出來?!骷彝ㄟ^一本相冊,從每一張過去的照片中,讀出凝固的時間。老照片中的老,是指舊、時間很長的意思,老照片就是很長時間以前的照片。老照片具有真實記錄歷史,反映當時社會面貌的文獻史料價值。從照片中生命是變化,它作為一種具體的存在,影像越豐富,就越具說服力、感染力。它不帶任何夸張和虛構,如實的讀下生命情狀的情景。對圖中人的神情和舉動研究,是與過去的人物和歷史的深度對話。
哲學家雅克·德里達指出:“精神的思想棲息在詩人的靈魂之中,它們在那里就是在家中,就是在其故土,就是本土的。詩人給予靈魂而非給予生命。他是賦予靈魂者,不是游戲的推動者或領導者,而是那激發靈魂者。”哲學家選擇棲息兩字,說出詩人的靈魂,就是人類的故鄉,而精神是寄居的飛翔之鳥。散文和小說是兩種不同的文體,小說是編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從而鋪展開一答邏輯完整的情節,講述人的悲歡離合。散文苛刻的底線要求真實,人與事不是生活經驗的積累,各種人物匯總,截取典型的情節和形象。散文的真,不僅是真事情,它的情感不能扭捏造作,考驗一個作家的精神含量,所對生活的剖析能力。
作家安然筆下的父女之情,不是一次生活的隨筆記載,為了報紙的天窗做應景之作。它是精神冶煉,在回憶中梳理親情,也是愛的回歸和尋找。從作家的文字中,感受的溫暖和愛意,這是作家的精神廣度,對人生的態度。
作家安然充滿激情,不是空洞的叫感,文字中深藏情感和思想,絕不會虛張聲勢。她對父親的回憶,真摯深切,短章式的組合結構,體現個人的風格。
高維生,著名散文家,出版散文集、詩集三十余種,主編“大散文”“獨立文叢”等書系,現居山東濱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