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樂府詩歌由興起發展至成熟的進程演變

內容摘要：以樂府詩歌的流變軌跡為出發點，以杜甫的樂府詩為研究中心，論述杜甫對舊題樂府的繼承及創新，以及其樂府詩對后來的“新樂府運動”所產生的影響，即推動了新樂府詩的發展，以此形象地展現出杜甫在樂府詩歌發展進程中承上啟下的重要地位。

關鍵詞：樂府詩杜甫 流變 繼承與創新

一.早期樂府詩歌的起源

“樂府”一詞，最初主要指的是主管音樂的機構。以“樂府”為名稱的音樂機構，大概開始于秦代。漢承襲秦制，也設有專門的樂府機關。直到漢武帝時，樂府機構的規模及職能逐漸擴大，掌管朝會宴饗、巡行所用的音樂，兼采民歌配以樂曲。樂府詩歌就是在漢樂府機構建立的背景下逐漸形成的。

漢樂府詩歌的基礎便是民間的歌謠。先秦以前，我國便是禮樂文化之國，音樂的影響無處不在。在文學上，更是如此。音樂與文學緊密結合，無論是《詩經》還是《離騷》，都有濃厚的音樂色彩，可吟唱，可吟誦，而且這些都是在民歌的基礎上演變而來的。漢樂府也承襲這一特點，最早的樂府詩便是專門管理音樂的樂府機構廣泛收集、整理的民間歌謠，其中不乏音樂性特征，譬如“則采歌謠，被聲樂，其來蓋亦遠矣”[i]。

1.藝術性

樂府詩歌最早來源于民間歌謠以及祭祀之樂，其可唱性較強，《樂府詩集·郊廟歌辭》：“然則祭樂之有歌，其來尚矣。兩漢已后，世有制作。其所以用于郊廟朝廷，以接人神之歡者，其金石之響，歌舞之容，亦各因其功業治亂之所起，而本其風俗之所出。[i]"這寫都說明了漢樂府可以配樂歌唱。正如劉勰《文心雕龍》云：“樂府者，聲依永，律和聲也。[i]”

《樂府詩集》將白漢至唐的樂府詩分為十二類，其實樂府詩歌大致可以分成兩部分，“樂詩”與“哀詩”。“樂詩”主要指的是統治階級的歌頌功德之辭或廟堂宴饗之歌，如《歌白帝》、《歌皇帝》、《郊祀歌》等。這類詩歌多有奉迎之辭，也有些只知頌贊而回避現實的“粉飾太平”之作，還有些純是“享樂主義”之作。這類詩歌在內容上比較乏味，而夸張、浪漫的藝術手法卻對后世有所影響。

漢代樂府詩歌中最具有生命力并且被后世相爭模擬的便是“哀歌”。班固《漢書·藝文志》云：“白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云。[i]這句話道出了樂府詩歌尤其是民歌的精神內涵。漢樂府民歌一方面反映現實生活、描寫民生疾苦，有重敘事的創作精神，其創作緣由是“感于哀樂，緣事而發”。《婦病行》通過描寫病婦臨終托孤的故事，描繪了漢代下層人民的生活狀況，充滿了悲劇性色彩。“樂詩”與“哀詩”的及大差別也顯示了當時社會的貧富階級處境的兩端化。

2.語言特征

漢樂府詩歌的語言比較樸素無文。《箜篌引》：“公無渡河，公競渡河，墮河而死，將奈公何！”[v]敘述了一個人渡河而死的事情。語言樸素，沒有太多藝術性可言，就只是簡單敘事，顯得自然可愛，直白易懂。而形式上較五言古詩來說比較自由，有更大的發揮空間。如《上邪》：“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ui]二言、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不等，句式自由無束縛，易模仿擬寫。

二.中期樂府詩的模擬與創新

1.以“三曹”為中心的文人集團對漢樂府詩的繼承

到魏晉時期，擬寫樂府詩歌之風大興。模仿樂府詩歌之作雖多，但是也有一定的創新，并不是一味模仿。鄴下文人集團以“三曹”為核心，皆有擬古之作，擬寫較多的是曹操。其創作的20多首皆是樂府歌辭，繼承了漢樂府詩歌的語言形式傳統，語言簡單自然，而句式方面雖有整齊的四言詩或五言詩，如《步出夏門行》、《短歌行》、《蒿里行》等，但是還有些樂府詩形式自由，三言至七言不等，如下：

咸禮讓，民無所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班白不負載。…（《對酒》）

除語言形式的承襲外，曹操樂府詩最大的特點便是繼承了漢樂府的敘事傳統。不僅僅是曹氏父子，當時文人的樂府詩大都沿襲了漢樂府的傳統，敘事成為了擬樂府詩的重要因素，曹操《蒿里行》記錄了戰爭的殘酷，曹植《野田黃雀行》以黃雀的悲慘命運來自比，陳琳《飲馬長城窟行》敘述了戰亂對百姓生活造成的極大影響。敘事可以說是樂府詩歌最重要的因素，也是樂府詩歌得以沿襲下去的內在動力。后世的杜甫以及“新樂府”的提倡者白居易都繼承了樂府詩歌的敘事傳統。

2.以“三曹”為中心的文人集團對漢樂府詩的創新

由漢至魏晉，樂府詩歌大致經歷了從民間創作到文人創作的轉變。創作對象發生了變化，樂府詩歌也有了一定的創新，即“以古題寫己懷”，增加了抒情的“功能”曹公多“悲涼之句”，《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vii]”言應當及時行樂，其跌宕悲涼之情躍然紙上。曹丕《燕歌行》道出游思與相思之苦。其實這也是受到文人詩歌主言情的影響，在以敘事為傳統的樂府詩歌中逐漸向抒情詩歌發展，但這時的敘事傳統依舊。抒情色彩的添加使得樂府詩更具生命力。

魏晉時期的樂府詩歌既繼承了漢樂府的傳統，又有創新，開啟了古題樂府詩歌的模擬之風，也為后世樂府詩的發展奠定基礎。

3.南朝樂府詩的“娛樂”化

漢魏樂府多以五言和雜言為主，篇幅不定，其中有一種五言四句的謠體在南北朝時期大量存在，成為了樂府民歌的主要體裁。東晉以來，社會生活繁榮奢靡，音樂文藝蓬勃發展。當時主要以《子夜歌》為代表的歌辭多是五言四句體，主要反映了百姓的思想與生活，這些民歌都是社會生活的、大眾的產物，與漢樂府不同。漢代統治階級采集民歌有觀風俗、行樂教的目的，而南朝統治者采集民歌主要供于娛樂。絕大多數民歌都是情歌，所以南朝樂府民歌反映的生活面越來越狹窄，思想價值越來越薄弱。

吳歌的特色主要以艷麗為主，多反映市民階級的生活趣味，妓情與相思離別是主要的題材。南歌在藝術手法上多自然景物的描寫，“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ix]，情景交融。

4.北朝樂府詩的“樸素”化

北朝民歌語言樸素，描寫的生活內容比較開闊，口頭創作居多，充滿生機，譬如《折楊柳枝歌》“門前一樹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兒孫抱”[x]。還有《折楊柳枝歌》另四首，剛健質樸。

南朝時期的樂府詩的傳統精神與創作品格背離了樂府詩的傳統精神，其盡管在藝術手法上趨向華美與成熟，但是卻失去了樂府詩歌的本色。這時的樂府詩歌擬寫之風依舊興盛，其貢獻多在于風格和手法上。受當時上層階級荒淫奢靡的生活影響，樂府詩也成為了他們的享樂工具，詩風向艷麗綺靡的風格發展。而北朝民歌詩風比較樸素，保留了漢樂府詩的傳統精神。但總體說來南北朝時期的樂府詩歌更多的是體現在形式上的發展，藝術手法技巧愈發成熟。

三.唐樂府詩歌的成熟與發展高潮

初唐時期，樂府詩有所發展。“初唐四杰”的樂府詩逐漸歌行化，沈宋樂府詩逐漸詩律化。直至盛唐時期，樂府詩開創了新局面，李白成為了古題樂府詩歌的集大成者，而杜甫成為了新樂府詩歌的集大成者。開創新題，雖始于李白，但是少有發展，而杜甫的樂府詩則是變幻多端，使樂府詩發展有所轉型，為后來的“新樂府運動”推波助瀾。

杜甫的樂府詩繼承了漢樂府的敘事傳統，提供了廣闊的社會生活畫面。杜甫的樂府詩多作于安史之亂前后，正是有感而發的創作緣由，也為讀者展現了戰亂下底層人民的悲慘生活狀況以及戰爭的殘酷。如《前出塞》九首敘述的是哥舒翰征吐蕃之事。杜甫以古題寫今事，重拾了古題樂府的敘事精神。《后出塞》——“安祿山及奚契丹戰于潢水，敗之。故有《后出塞五首》，為出兵赴漁陽也”[i]，記述了征途中的見聞，最后以譏諷邊將生事邀功、恃寵而驕而生叛逆之心作結。前后《出塞》詩屬橫吹曲辭，兩者皆合古意，這也是對樂府詩傳統繼承的一種表現。

1.杜甫樂府詩的敘事手法

杜甫在繼承了漢魏樂府的敘事傳統的基礎上，也充分利用了倒敘、插敘等多變的敘事方法，敘事更加曲折生動，形象不乏趣味。譬如在《哀江頭》中，詩歌先寫當下曲江蕭條之景，然后再回憶過去，最后抒情。此詩形成了過去與現在的強烈對比，將感情色彩推向極致。杜甫學習史書的敘事手法，突出了敘事效果，也更加利于情感的白然流露。

2.杜甫樂府詩的創新——新題樂府

杜甫敘事精神的繼承，保留了樂府詩的重要內涵，遵其宗旨而另有發展，利于樂府詩煥發生機與活力。這里的另有發展主要指“創制新題樂府”，杜甫在創制樂府新題的同時也開拓了樂府詩歌的新局面，注入了新的動力與源泉。杜甫52首樂府詩歌，其中新題樂府詩就有大半，有《兵車行》、《貧交行》、《沙苑行》、《悲陳陶》、《悲青坂》、“三吏”、“三別”等。杜甫即事命名，不受題目限制，開拓了樂府詩的題材，使得樂府詩歌可以據事立題，不用設虛詞，如《兵車行》就是寫被征役的底層人民的痛苦以及戰爭的血腥，《石壕吏》、《新婚別》、《無家別》等描述的事件都是切合題目的，可讓人見題目而知大概。從這些敘事題材來看，都是與現實生活緊密相連的，這點可以說是繼承了漢樂府詩的現實主義創作精神。最后從《樂府詩集》對“新樂府”的題解來看，新樂府詩不常為音樂演奏，為樂府詩擺脫音樂束縛做了一定的嘗試，這影響了樂府詩與音樂的關系，使得傳統樂府詩與音樂關系的緊密性逐漸淡化。

杜甫在新題方面對樂府詩的貢獻，不言而喻。白六朝以來，樂府詩歌模擬之風盛行，而杜甫創制新題，避免這一舊習。新題樂府突破了擬寫樂府的局限性，大大拓展了樂府詩的表現力與容量.使得傳統樂府詩更加有力生動。

3.杜甫樂府詩的格律化

唐代近體詩在齊梁“四聲八病”的影響下，經由沈儉期與宋之問以及文章四友對詩歌藝術形式的探索與創新，實現了律詩格律的定型。律詩的興盛，對樂府詩也有一定的影響。首先杜甫的樂府詩受到律詩整齊化的影響，有些樂府詩也采用了如律詩般齊整的五七言句式，雖然句式齊整，但是句數仍然比較自由，這種句式特征既繼承了漢樂府詩形式自由的特點，同時也吸收了唐律詩的特點，使樂府詩歌充滿活力又有章法。如“三吏”、“三別”等、《哀江頭》等。

杜甫樂府詩還受律詩音韻的影響，有些樂府詩還存在押韻的情況，而且押韻形式多樣，較為自由。律詩一般情況下是押平聲韻并且是一韻到底的，不存在換韻的情況;而樂府詩押韻可平可仄，有一韻到底的，也存在換韻的情況，較律詩來說可是相當自由。如《前出塞》第一首押歌字韻，第二首押支字韻，第三首押有字韻……九首詩都是一韻到底并且押平聲韻。而換韻的有《潼關吏》則是首二句為一韻，其余都是另一韻。平仄韻都有的就如《兵車行》，平仄韻互換。這些押韻情況完全說明了押韻的自由以及不受限制，同時說明了杜甫樂府詩的靈活與創新。

4.杜甫樂府詩的形式特征

杜甫的樂府詩在形式上還有所創新。以往的樂府詩，多是獨立成篇，一首詩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杜甫的許多樂府詩都是以組詩的形式出現，可以從不同方面敘述故事，層層推進故事的演變。如前后《出塞》詩等等。杜甫用組詩的形式、以不同人的立場來敘事，如“三吏、三別”，反映了生活層面的廣度與深度，使得樂府詩反映生活深度與廣度的傳統精神達到了新的高度。

相較于漢魏樂府樸實的敘事語言、六朝時期綺靡的語言風格以及初盛唐時期雄渾的風格，杜甫集眾家之長，既有真情樸素的語言，“棄絕父母恩，吞聲行負戈”[iii]也有藻麗的語言，“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xiii];既有豪放之語，“少年別有贈，含笑看吳鉤”[iii]，也有沖淡的語言，“我本良家子，出師亦多門”[xy]，言語格調多樣化，有“沉郁頓挫”之風。

5.“新樂府”的高潮

杜甫的新題樂府對后來的“新樂府運動”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其憂國憂民的樂府精神也延續了下去。白居易在《新樂府并序》言“篇無定句，句無定字”[xii]承襲了樂府詩形式比較自由的特點，不受拘束。“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xiii]”，白居易對新樂府詩的體例也作了說明，題目要概括樂府詩的內容，效仿《詩經》，每篇各有小序。還取首句為題目，如《井底引銀瓶》首句便是“井底引銀瓶”。白居易對樂府詩的核心要求是“為事而作”，主張樂府詩有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作用，繼承了《詩經》的”刺美見事“的特征，如《賣炭翁》敘敘述了賣炭老人生活的困苦，有力地抨擊并且諷刺了統治者階級對勞動人民的壓迫與剝削;元稹的《織婦詞》以荊州首府江陵為背景，對紡織女工的不幸生活表達出深切的同情，揭露了統治者對勞動人民殘酷的壓迫。盡管繼承了漢魏樂府詩歌與杜甫樂府詩的寫實主義精神，沿襲了杜甫的憂國憂民精神，但是白居易和元稹更多的是利用樂府詩和諷刺腐敗的社會現象，致力政治改革，以政治角度來反映民生，其新樂府詩便是政治諷刺詩的代表，相比漢魏樂府與杜甫的樂府詩，更多了一份政治色彩，重視其諷刺功能，偏重實用性。

元白以后，出現大量新題樂府的作品，擬古之作較少，白居易、元稹的樂府詩都是新題創作，受到了杜甫新題樂府詩的影響。用古題寫實事，內容上會比較狹窄，而用新題寫實事，更切合題目。白居易的新樂府詩除了用新題、寫實事的特征以外，還有就是不以能否人樂為標準，這其實已經明確擺脫了音樂對樂府詩的束縛，是一種比較獨立的文學創作。語言方面，元白的新樂府詩繼承漢魏樂府平實易懂的風格，如《賣炭翁》樸素自然，易懂。

四.結語

樂府詩興起于漢魏時期，大興于唐朝，杜甫在承襲漢魏樂府詩的傳統的基礎上，有自己的創新，成為了新題樂府的集大成者。而白居易、元稹在杜甫新題樂府的基礎上，廣泛推行，使得樂府詩發展到鼎盛階段，也為宋元明清的樂府詩發展奠定基礎。杜甫對樂府詩的貢獻無疑是偉大的，在樂府詩史上也占據了重要的地位。

參考文獻

1.[宋]郭茂倩著，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2.[南朝梁]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3.[漢]班固著.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4.[魏]曹操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4

5.[唐]杜甫著.[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 5

6.[唐]白居易著.顧學頡校點.白居易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注釋 [i]引自《樂府詩集》，宋郭茂倩編撰，中華書局1 979年版，第1 262頁

[ii]同上，第1頁

[iii]引自《文心雕龍》，南朝梁劉勰著，范文瀾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1 01頁

[ivl引自《漢書》，漢班固撰，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 756頁

[v]引自《樂府詩集》，第377頁

[vil同上，第231頁

[viil引自《曹操集》，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7頁

[viiil同上第8頁

[ix]引自《樂府詩集》，第646頁

[x]同上第370頁

[xi]引自《杜詩詳注》，第349頁

[xii]引自《杜詩詳注》，第148頁

[xiiil同上第194頁

[xivl同上第349頁

[xv]同上第356頁

[xvi]引自《自居易集》，顧學頡校點，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52頁

[xvii]同上

（作者介紹：羅雪蓮，廣西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唐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