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航空烈士呂基淳與父兄的家書

程薇薇

國家危難之際，民族大義面前，中國空軍飛行員把一腔熱血甚至年輕的生命熔鑄成永恒的豐碑。一封封飽含深情的家書中，我們不僅看到了他們對摯親的深情厚誼，更看到了他們在民族大義前的碧血忠魂。“總算不白學一場空軍，就算犧牲了也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國家。”這是抗日航空烈士呂基淳寫給哥哥呂基湛的話。

呂基淳（1914.3.21—1938.2.18），河北省景縣人。幼年時，他聰穎好學，喜讀歷史故事，熱心革命事業。從北京志成中學（今北京市第三十五中學）畢業后，為實現航空報國的夢想，他考入中央航空學校第三期。

航校畢業后，他歷任中央航校飛行教官、暫編驅逐機隊隊員。1936年11月，呂基淳任空軍第四大隊第二十三隊分隊長時，隨隊長李桂丹增援綏遠之役，即嶄露頭角。1937年10月16日，升上尉本級隊長。

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后，呂基淳所屬第四大隊奉命守護南京。8月24日在南京上空擊落日機一架，26日在天長再擊落日機兩架。

23歲的呂基淳剛參加作戰不久，初生牛犢不怕虎，作戰英勇頑強，憑一腔熱血奮戰長空。在8月26日作戰后的次日，呂基淳欣然提筆，生動記述1937年8月發生在南京的空戰，將作戰經過和自己的所思所想全然告知兄長。他字體灑脫，內心的激動和欣喜躍然紙上。信件原文如下，未作改動。

哥哥：

雖然前夜一時不慎落地受輕傷，可是傷勢絕未影響到昨夜的工作。七時以前到達機場，靜坐著等待著獵物的光臨。天已到午夜了，仍無敵機來襲的情報，也許是前天晚上的一次教訓使敵人感覺心寒膽怯。休息室的人們都朦朧的似睡非睡的樣子，電話鈴響了，這聲音是比吃白蘭地酒還興奮，結果電話筒中仍然未有敵機的消息。這一來不禁令大家失望。

夜已十一時許，敵機來襲的警報來到。月色遮著薄云，地面并不十分光亮。剎時間，空中扎扎聲音就是本軍飛機升空巡邏了，約有廿分鐘的時候仍無敵機發現，這時我還確信敵人已經曉得我們夜間驅逐厲害，一定不敢光臨的。

一萬尺的上空，過度非常舒適，下面紫金山俯視非常清楚。除了幾點滴滴的火光，那些奸細們弄鬼，一片漆黑的大地，那怕那倭寇找得到目的地。

正在由紫金山向北巡邏，忽然探照燈發光，知道發現敵機了，可是一片黑漆的天空，那里去搜查敵機？憑著上次的經驗，對著探照燈的交叉點望去，遠望著兩點火光由京市上空向北飛去。當時地面起了一片小火，知道敵機已經投彈了，靈勉的腦筋加滿油門，奔著火光追去。敵機是向正北逃去，可是在他的飛機排氣管的火入了我的視線以后，那怕能逃脫俺的機關槍口。敵機是也在開足油門拼命的逃奔，這是他們的戰術，投完的炸彈是盡量的脫逃。我將油門加到最大的轉數，默記了一下羅盤正指卅度的方向，沉著的跟遂七八分鐘的時候，敵機光火漸近了，可是這時已經離開南京幾十英里以外了。因為夜間的追遂比較困難并需要忍耐力，確信遲早是能把敵機的發動機火光放在自己機關槍口上的，那就是他的最后的幾秒鐘。

十分鐘已經追過了，敵機也許覺得脫離了危險境界，似乎速度減小了，我已經清楚的看見小點火光放在目前。月色雖然不很亮，卻與我不少的放便。我唯恐辮錯敵我的飛機，特意到了敵機的下方窺探的一下，鮮紅的尾部和那龐大的機翼告訴我，正是我所要追偵的獵物。關小了油門退回來，進入射擊的位置，相距不過卅米遙左右，對準黑大的怪物發射了幾發子彈，轟然一聲倒把我嚇了一跳。我相信就在這最后的一秒鐘，他們還須不曉得起火的原因安在呢。不到兩三秒鐘一團火光墮下，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飛機夜間著火，比起中國人過年放煙火好看得幾倍。我希望他們的乘機人員跳傘遇救，可是火光照耀的時間太短了。沒等看清楚，馬上追擊第二架，被我射擊了兩次，結果飄下。因為高度太低了，不到幾百呎，敵機的火光就不見了。也許他能逃回老家去，不過我是不能不替他擔心著火初受傷是同樣罪過。

兩架倭寇消滅了，反向飛回，一路揚揚得意。正不知一架中國飛機一夜擊落兩架日本機器是不夠的。

將到紫金山的后方，又見到面地下一片火光，知道敵機二次來襲。可是我的子彈將盡，與敵一大好機會，不得不黑暗落地，準備重加子彈，重正旗鼓。場內一人無有，對于這批怕死鬼，真不知多少懷恨。以致敵機連襲三次，只得坐地興嘆。若以軍情論罪，那批怕死避走的地面工作人員應當槍決而有余！

一夜未眠，晨十時委座訓話。他說：“若是想對得起我們祖宗，并子孫后代免于做人家的奴隸，唯有和敵人拼命。”委座的訓詞很長，我一時不暇寫出。

飛行人員六名提名出隊，這六個人是受獎的。委座說：“他們六個人不是技術，也不是打得飛機多，而是他們不怕死。”本期同學樂以琴我兄弟都是在被提之列。小小的勞績獲得若大的榮譽，心里稍稍得點安慰。總算不白學一場空軍，就算犧牲了也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國家。

我站大臺旁邊心里說不出的興奮，慷慨希望獎我個大勛章，掛在胸旁，直到戰死。

我是顧不得家里的事，不能顧及到母親，當然更顧不到你。我可以在經濟方面出力，因為我打仗不用錢的。母親和你自己要哥一人照顧。我的事我一人照顧，你更不必擔心。以后消息就從閻君轉達方便，明天見。祝康健！

弟淳草

八、廿七、下午二時半

呂基淳的信寄出后不久，他的父親給他回了信。在兒子為國為民奮勇抗戰的時候，深明大義的父親諄諄囑托的就是“蓋國若不存，家亦無托。努力前進，為國即是為家也。”信的內容如下：

淳兒：

前接汝來信后，曾前后寄汝兩信，均系寄至周家口郵局留交。多日未見回信，以為必因汝工作忙迫，及刻下交通不便兩重影響所致。頃接汝上月廿八日由京來函，始悉汝并未赴豫。前兩信必當留滯周家口也。

你習飛行未久，這次居然能衛國殺賊小著成績，我見信驚喜若狂。不是說你能打敵人飛機，是說你以未經戰陣之身，習此又不甚久，卻能在兩日之間擊落敵機三架，此誠不甚容易。日前在上海某夜報上看見樂以琴君的照相旁注“在杭一人擊落敵機四架之某某”，樂君即系為汝送磁器致余，曾經一面者，余睹其照，當覺與有光榮，況家人父子之間乎。

我小的時候聽人家講故事，說什么常山趙子龍在曹營里殺了個七進七出，如入無人之地，威風十足，曹兵聽說趙子龍的名字，一個個魂飛膽落，我那時真有點想著當上那們個趙子龍出出風頭。到后來又看歷史，謝安用了五萬兵把苻堅八九十萬人馬打的幾乎片甲不歸，又想當上回謝安。現在老了，回頭一想，雖然覺著有點妄誕，但是年輕時候的心境誠然是如此。自尊的我想，你的心境也許同我年輕的時候差不多。雖然不配當謝安，當個趙子龍你可真有機會了。至此次是兩大民族的拼命戰爭，為我國家民族生死存亡關頭，那是盡人而知的，無庸提它在這種戰爭上留個名字，在這種戰爭里參加工作并且要顯顯身手，叫那些自詡文明先進、軍備機械化，而專以侵略為目的底野蠻國家，不敢把我們估價太低，這是多們露臉！這是多們有趣！——比當趙子龍還有趣些！據說趙子龍的常勝妙訣是槍法熟練、頭腦機警而清晰。我想你臨陣時也是需要清明的頭腦，機警的心靈，純熟的駕駛術，那是平時的訓練，不當于此時再說了。

你們承蔣委員長的特遇，自當力圖報稱，亦即是報效國家。如此在家即為孝子，在公即為忠實國民。蓋國若不存，家亦無托，努力前進，為國即是為家也。

滬屬一切平安，汝兄在鎮□時曾有信來，渠之行止，余亦粗知。以后公余可常常來信。余不多及。

父字九、三、下午

9月4日、7日，呂基淳又分別在上海、太湖各擊落一架敵機，戰果輝煌。呂父為此專門代擬了一封電報祝賀他。這封電報于9月11日通過交通部電報局發送，內容如下：

羊皮巷韜園一號探交呂基淳先生：

勛奎連日空戰，奇勛迭建，捷報傳來，舉國歡忭。寇氛囂張，敵愾同仇，先生殺敵致果，蒙傷凱旋，尤佩虎勇。特電敬上，并祈珍攝。

晉煤售品處同仁叩真

呂基淳奮不顧身保家衛國，血戰長空與敵拼殺，正是將父親的諄諄教誨銘記在心。

1938年2月18日，日軍重轟炸機12架、驅逐機26架襲擊武漢，中國空軍第四大隊大隊長李桂丹率機29架自漢口、孝感等地起飛，準備殲敵。就在此時，灄口戴家山一帶的敵機向我機猛撲，李桂丹等率機迎戰。廝殺激烈時，呂基淳率第二十三隊8架飛機自孝感及時趕到武漢，立即參戰，戰局很快扭轉，各空域的敵機均由優勢轉為劣勢。我機乘勝列成包圍形勢，采取各個擊破戰術，敵機的隊形逐漸混亂，無力還擊。我機奮力追逐，連續擊落敵機11架。自淞滬會戰以來，日軍號稱精銳的九六式驅逐機第一次遭到慘敗，然而中國空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呂基淳在重創敵機后，于灄口上空不幸中彈犧牲，年僅24歲。在這場戰役中，李桂丹、巴清正、王怡、李鵬翔等也不幸陣亡。2月20日，武漢各界在漢口總商會公祭殉國空軍將士，蔣介石主祭。次日，武漢三鎮舉行了盛大的空戰祝捷及追悼殉國空軍將士大會。

呂基淳因生前戰果輝煌，獲頒四星星序獎章，被追贈少校。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紀念館1995年建成的英烈碑和墓碑上均刻有呂基淳烈士的名字。2015年，呂基淳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第二批著名抗戰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

參考文獻

[1]“空軍總司令部”情報署編印：《空軍忠烈錄》第一輯上冊，2011年。

[2]曾景忠、王東方、章文燦、唐學鋒編著：《血色長空》，團結出版社，2005年。

[3]朱力揚：《中國空軍抗戰記憶》，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年。

[4]北京航空聯誼會、世界華僑華人社團聯合總會編印：《中、蘇、美空軍抗日空戰紀實》，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