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國
內容提要 利用2017 年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數據,基于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和推拉理論,對1998 年中國城市住房市場化改革以來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狀況及影響因素展開了探討。研究發現,在1998—2017年間,隨著城市房價的持續上漲,高房價城市勞動力流入整體呈現下降的趨勢;中房價城市勞動力流入呈現先升后抑的“倒U字型”的趨勢;低房價城市勞動力流入則呈現“U字型”的趨勢。不同房價城市勞動力流動的差異,一方面源于房價上漲累積效應的分化,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不同房價城市的發展機會與發展質量的差距。研究同時表明,2003年之后,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群體性差異開始進一步顯現,精英職業群體流入高房價城市的優勢比擴大,人力資本則持續作用于勞動力流入中高房價城市,而社會資本影響有限。研究結論對于調控房價、提升城市發展質量與發展環境,引導勞動力合理有序流動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近年來城市房價持續上漲引發的勞動力流動變化,成為學術界關注的新的熱點問題。通常來看,勞動力流動與房價密切相關,相對于常住人口,流動人口的住房需求更為迫切,房價高低直接影響其就業地區選擇[1]徐騰、姚洋:《城際人口遷移與房價變動——基于人口普查與百度遷徙數據的實證研究》,〔南昌〕《江西財經大學學報》2018年第1期。。對此,不少研究強調房價上漲導致生活成本與生存壓力的增大,削弱城市對勞動力的吸引,導致勞動力外流。但是,也有研究持有相左觀點,認為房價漲幅居前的城市,往往吸引流動人口持續大量流入,城市房價上漲不但沒有導致勞動力流出,相反吸引勞動力的流入。此外,也有觀點認為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具有排斥與吸引雙重效應,交錯影響著勞動力流動。
對于上述分歧,本文認為,在1998年中國城市住房改革以后,城市房價持續上漲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需要給予階段化的考察,其中在兩個方面應進一步推進探討。一是城市房價對勞動力流動造成的影響存在群體性差異,流入還是流出因勞動力不同而存在差異,對此本文引入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探討城市房價對不同勞動力市場勞動力流動的影響。二是城市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還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例如對城市發展機會與生活質量的判斷以及社會融入的程度,也會不同程度作用于勞動力流動,對此,本文導入推拉理論加以分析。基于上述兩個理論視角建構綜合分析框架,本文利用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數據,對1998年中國城市住房市場化改革以來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狀況及影響因素展開分析探討。
勞動力流動受多種因素的影響,推拉理論將這些影響因素概括為兩方面:在勞動力流動中流入地有利于生活條件改善的因素為“拉力”,而流出地不利于生活條件改善的因素是為“推力”,兩種力量“前拉后推”影響著勞動力流動[1]E.G.Ravenstein,“The Laws of Migration”,Journal of the Statistical Society of London,1885,48(2),pp.167-235;Bogue,D.J.“Principles of Demography”,New York:John Wiley and Sons,1969.。那么,城市房價上漲對于勞動力流動究竟是拉力還是推力,在現有研究中存在三種不同的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具有“排斥效應”。有國內外相關研究注意到房價和勞動力流動的空間關系,發現房價上漲導致生活就業壓力與生產經營成本增大,迫使勞動力流出和產業轉移[2]P. W. Jeanty, M. Partridge and E. Irwin,“Estimation of a Spatial Simultaneous Equation Model of Population Migration and Housing Price Dynamics”,Regional Science&Urban Economics,2010,40(5),pp.343-352;高波、陳健、鄒琳華:《區域房價差異、勞動力流動與產業升級》,〔北京〕《經濟研究》2012年第1期。;還有研究發現超大城市高房價加劇了青年白領的生存壓力,導致他們事業、婚姻、住房、生活成本等預期愈發消極而傾向于流出到房價相對適中,且發展環境較好的城市[3]胡小武:《候鳥型白領:逃離北上廣與“大都市化陷阱”》,〔北京〕《中國青年研究》2013年第3期;朱立雅:《“還沒走出校園,我就開始為房價焦慮”》,〔北京〕《中國青年報》2017年3月31日。。還有學者基于2005—2016 年間的數據進行分析,發現超大城市高房價對人口流入具有抑制作用,住宅商品房價格每上漲1%,城市人口凈流入量減少0.42%[4]趙鋒、樊正德:《高房價對大城市人口流入的抑制效應——來自北上廣深四城市的實證證據》,〔北京〕《城市發展研究》2019年第3期。。概括來看,“排斥效應”的發生機制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在個體層面,高房價加大居民生活成本,影響生活水平,使得部分勞動力不得不重新選擇就業地區;二是在產業結構層面,房地產業過度發展與房價高企,導致產業結構乃至整個經濟結構發展失衡,其他產業發展被削弱,進而減少用工需求,抑制勞動力的流入[5]劉秀光:《“驅趕效應”對產業結構調整的影響——基于房價持續上漲的視角》,〔蘭州〕《甘肅理論學刊》2011年第5期;倪鵬飛、張洋子、曹清峰:《房價對城市競爭力的影響:綜述與展望》,〔北京〕《城市與環境研究》2018年第3期。。
第二種觀點認為,房價上漲并不會導致勞動力流出,相反會促進勞動力流入,具有“吸引效應”。有研究指出,人口集聚會顯著增加城市經濟效益,從而抵消高房價帶來的生活成本增加的不利影響,因此高房價并不構成人口遷移的障礙[6]李超、張超:《高房價收入比形成原因及對中國城市人口集聚的影響:理論與實證》,〔廣州〕《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還有研究基于百度遷徙數據,發現流動人口選擇流入城市時主要參考工資水平與原居住地的差值,以及兩地間的距離遠近,并未發現高房價是抑制勞動力流入的證據。相反,工資和房價水平均高的城市有大量外來人口流入,導致房價被進一步推高。要解決城市房價過快增長的關鍵在于提升其他城市的競爭力[1]夏遠望:《別讓高企房價“折疊”城市腳步》,〔鄭州〕《河南日報》2016年8月31日。。此外,有研究強調,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普遍存在的高房價現象與城市化進程有關,城市化意味著大量流動人口流入,住房需求的增加推高了房價,房價的上漲又被城市化消化,從而避免房價泡沫破裂[2]陸銘、歐海軍、陳斌開:《理性還是泡沫:對城市化、移民和房價的經驗研究》,〔北京〕《世界經濟》2014年第1期。。從“吸引效應”角度來看,城市要持續不斷地吸引勞動力流入,主要對策不是控制房價,而是提升城市化水平和城市競爭力,包括收入水平、發展機會與生活條件的改善。
第三種觀點認為,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同時具有拉力和推力作用,“排斥效應”與“吸引效應”并存。一方面,房價上漲增加了生活成本,不利于勞動力的流入;另一方面,高房價意味著有更好的發展前景和工作機會,有更大的收入增長空間以及更加優質的公共服務和基礎設施,這是吸引勞動力流入的重要因素[3]張莉、何晶、馬潤泓:《房價如何影響勞動力流動?》,〔北京〕《經濟研究》2017年第8期。。此外,還有研究指出,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存在階段性的變化。當房價處于上升通道時勞動力持續流入,但是當房價到達峰值出現拐點后勞動力流入開始受到抑制。也就是說,城市房價上漲和勞動力流動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而是呈現“倒U字型”特征[4]楊巧、陳誠:《房價會影響人口遷移嗎?》,〔長沙〕《經濟與管理》2018年第5期。。這種觀點實質是支持城市房價上漲且在出現泡沫前是吸引勞動力流入的,但是之后則是排斥勞動力流入,兩種效應先后出現。
從上述研究來看,關于城市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存在著不同的認識。本文認為,進一步探討需要回應如下兩個問題。
一是城市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極有可能因勞動力群體不同而存在差異。從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看來,勞動力市場包括初級勞動力市場和次級勞動力市場,這兩類勞動力市場存在顯著的差異。初級勞動力市場以腦力勞動者為主,就業質量與就業環境好,從業者呈現人力資本高和職業精英化的特征;次級勞動力市場則以體力勞動者為主,就業不穩定,就業環境差,呈現低人力資本和普通職業的特征[5]M.J.Piore,“The Dual Labor Market:Theory and Implications”,in Social Stratification:Class,Race,and Gender in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edited by D.B.Grusky,Boulder,Colorado:Westview.2001,pp.435-438.。比較來看,初級勞動力市場勞動者有著更高的商品和服務需求,多選擇在城市購房定居,形成了對城市住房強有力的“剛性需求”[6]E.Moretti,“Local Multipliers”,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0,100(2),pp.1-7.;對城市環境和城市公共服務的質量和多樣化有著更高的要求,推動了城市公共服務質量的提高[7]P.Bayer, F. Ferreira and R. McMillian,“A Unified Framework for Measuring Preferences for Schools and Neighbor?hoods”,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ics,2007,115(4),pp.588-638.。這些都是次級勞動力市場勞動者所難以企及的。有研究發現城市住房成本上升顯著削弱那些低學歷者的流入意愿,但是高學歷者并不受此影響[8]張海峰、張家滋、姚先國:《我國住房成本的空間演化與勞動力流動決策影響》,〔長沙〕《經濟地理》2019年第7期。,也就是說,城市房價上漲導致城市人力資本的增加。雖然城市房價上漲導致生活成本增加,但淘汰的是那些技術含量或就業層次較低的從業者。高層次從業者較少受到影響,他們具有良好的經濟承受能力,能夠應對房價上漲帶來的居住成本增加,同時更看重城市發展機會、生活環境以及政策紅利等因素[9]劉廣平、連媛媛、田祎萌:《擠出效應還是集聚效應?——房價對人力資本的影響及區域差異研究》,〔昆明〕《云南財經大學學報》2018年第11期。。所以,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來說究竟是推力還是拉力,極有可能因勞動力差異而作用方向不同。對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設1。
研究假設1:城市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因勞動力群體不同而存在差異;
研究假設1a:擁有人力資本越多,勞動力越傾向于流入房價更高的城市;
研究假設1b:相較于普通職業者,精英職業者更傾向于流入房價更高的城市。
二是城市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除了表現為居住成本與生存壓力的直接影響外,還有可能表現為其他因素的影響,其中,對城市房價上漲的價值判斷及城市生活融入是重要的影響因素。在推拉理論發展中,有理論家提出勞動力流動除了受拉力與推力交互影響之外,還會受到其他因素及人們對這些因素的價值判斷的影響,有人稱之為“中間障礙因素”(intervening obstacles)[1]Everett S.Lee,“A theory of migration”,Demography,1966,3(1),pp.47-57.。具體就城市房價上漲而言,在一些群體看來這會導致生活成本增加與生活壓力增大,但在另一些群體看來城市房價上漲與城市發展活力及就業機會、公共服務質量密切相關。不同群體的價值判斷差異對其遷移流動會產生不同的影響。例如,Tiebout的“用腳投票”理論強調公共服務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2]C.M.Tiebout,“A Pure Theory of Local Expenditures”,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56,64(5),pp.416-424.,即勞動力為了獲得更好的公共服務(尤其是教育)而選擇流動,這在許多國家和地區的實證研究中均得到證實[3]W.E.Oates,“The Effects of Property Taxes and Local Public Spending on Property Values:An Empirical Study of Tax Capitalization and the Tiebout Hypothesis”,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69, 77(6), pp.957-971; M. Dahlberg, M. Eklof, P.Fredriksson, and J. Jofre-Monseny,“Estimating Preferences for Local Public Services Using Migration Data”, Urban Studies,2012,49(2),pp.319-336;I.Bayoh,E.Irwin and T.Haab,“Determinants of Residential Location Choice:How Important are Lo?cal Public Goods in Attracting Homeowners to Central Locations?”,Journal of Regional Science,2006,46(1),pp.97-120.。特別是近些年來,隨著戶籍制度的改革,流動人口難以享有流入地公共服務的不利境況得到明顯改善,醫療保險制度的推行讓流動人口在流入地能夠方便就醫,享有當地醫療資源;許多城市接納流動人口子女入學,賦予他們與本地居民同等的義務教育權利;等等。在此背景下,我國地方公共支出對勞動力流動開始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4]湯韻、梁若冰:《中國省際居民遷移與地方公共支出——基于引力模型的經驗研究》,〔上海〕《財經研究》2009年第11期;張麗、呂康銀、王文靜:《地方財政支出對中國省際人口遷移影響的實證研究》,〔長春〕《稅務與經濟》2011年第4期。,勞動力流動不僅為了追求城市更高的工資水平和更多的就業機會,而且還為了享受城市基礎教育和醫療服務等公共資源[5]夏怡然、陸銘:《城市間的“孟母三遷”——公共服務影響勞動力流向的經驗研究》,〔北京〕《管理世界》2015年第10期;黃晨:《資源集聚度與城市房價關系研究》,〔北京〕《經濟研究導刊》2019年第9期;楊曉軍:《城市公共服務質量對人口流動的影響》,〔北京〕《中國人口科學》2017年第2期。。另外,在“中間障礙因素”中,社會資本亦是需要重點考慮的因素。社會資本是職業獲得和收入提高的重要影響因素[6]林南、孫準模、高柏等:《嵌入在社會網絡中的經濟——以網絡社會網與經濟為例》,〔北京〕《社會學評論》2018年第2期。,也是流動人口城市生活融入的重要影響因素。以農村流動人口為例,他們結識的市民越多,與市民相處得越融洽,越傾向于選擇城市作為最終居住地[7]葉鵬飛:《農民工的城市定居意愿研究:基于七省(區)調查數據的實證分析》,〔上海〕《社會》2011年第2期。。流動人口在流入地如果形成強大的社會聯系,會對他們選擇永久定居產生正面的影響[8]K. Korinek, B. Entwisle, A. Jampaklay,“Through Thick and Thin: Layers of Social Ties and Urban Settlement Among Thai Migrants”,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2005,70(5),pp.779-800;劉于琪、劉曄、李志剛:《中國城市新移民的定居意愿及其影響機制》,〔長春〕《地理科學》2014年第7期。。對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設2。
研究假設2: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受對流入城市生活就業價值判斷的影響而存在差異;
研究假設2a:越看重職業發展機會,勞動力越傾向于流入房價更高的城市;
研究假設2b:越看重公共服務水平,勞動力越傾向于流入房價更高的城市;
研究假設2c:擁有社會資本越多,勞動力越傾向于流入房價更高的城市。
據此,本文基于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和推拉理論建構一個綜合分析框架,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聚焦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并利用全國性的流動人口監測調查數據展開實證研究。
本文研究使用的數據是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數據。該調查是由原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負責組織的全國性調查,調查對象為全國各省市自治區非本地戶籍且年齡在15 周歲以上的流動人口。在被調查的169989 名流動人口中,本文選取其中首次外出,就業時間在1998—2017年間的111800名流動人口作為研究樣本,因1998年是中國城市住房市場化改革啟動以后城市房價持續上漲的拐點。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顯示(見圖1),2003年、2009年和2015年是城市房價漲幅最大的三個年份,據此本文將1998—2017 年分為:1998—2002 年、2003—2008 年、2009—2014年和2015—2017年共4個時期考察勞動力流動的階段性變化。

圖1 房價變化與勞動力流動(1998—2017)
在變量操作方面,本文選取流動人口現工作定居城市為因變量。在操作上,依據房價高低將城市分為高房價城市、中房價城市和低房價城市三類。其中,高房價城市是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中房價城市為經濟發達二線城市和省會城市,低房價城市則是三線及以下城市。在本文考察的1998—2017年20年間,這三類城市房價上漲快慢各異,漲幅參差不齊,但是維持著房價高中低的格局,整體上一線城市房價始終居前,二線城市及省會城市緊隨其后,三線及以下城市房價則居后位,因此這一操作具有良好的歷時性。
本文的自變量包括職業身份、人力資本和流動人口現工作定居城市的原因。其中,職業身份變量處理為精英職業者與普通職業者,分別代表初級勞動力市場與次級勞動力市場中的兩類從業者。在操作上,主要依據財富、權力和文化三種資源占有的多寡,將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負責人、專業技術人員、企業主合并為精英職業者,其他職業則合并為普通職業者。人力資本變量依據學歷處理為定序變量,包括小學及以下、初中、高中/技校和大學/專科共4個類。流動人口現工作定居城市的原因依據流動人口留在本地的主要原因進行操作,將“個人發展空間大”“積累工作經驗”選項合并為職業追求,將“城市交通發達”“生活方便”“子女有更好的教育機會”“醫療條件好”“政府管理規范”選項合并為公共服務,將“與本地人結婚”“社會關系網都在本地”“家人習慣本地生活”選項合并為社會資本,而上述選項之外則歸為其他選項,處理為包括4個分類的定類變量。
另外,本文將性別、年齡、戶籍、政治面貌、初次流入城市、現流入城市時間作為控制變量。以上變量的操作及描述統計見表1。從表1描述統計來看,流動人口現工作定居城市中低房價城市占比最高,近五成;中房價城市占比次之,四成左右;高房價城市占比最低,約一成。不同房價城市的流動人口在性別、戶籍、年齡、學歷、職業和政治面貌等方面存在差異,在流入原因方面也各不相同。
在研究策略與方法上,本文首先描述統計流動人口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變化;其次基于回歸分析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影響因素;再次基于勞動力市場分割進一步探討不同勞動力流入各類房價城市的影響因素;最后基于城市房價上漲的不同階段,比較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影響因素變化情況。因本研究因變量有3 個類別,故回歸分析方程采用多項Logistic回歸方程。

表1 變量操作及描述統計(%)
圖1報告了1998—2017年間全國商品住房價格上漲及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情況。具體來看,1998年的中國城市住房市場化改革并沒有直接導致住房價格的大幅上漲,雖然在2003年以后城市住房價格開始出現持續上漲,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比例出現變動的跡象,但由于在短時期內房價上漲累積效應尚不明顯,所以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基本格局沒有發生變動。但從2009年開始,房價上漲累積效應開始顯現,勞動力流向高房價城市的比例出現顯著下降,流向中房價城市比例開始上升,而流向低房價城市的比例略有下降。在2015年新一輪房價上漲之后,勞動力流入高房價城市的比例進一步顯著下降,流入中房價城市的比例由上升轉為下降,而流入低房價城市的比例則由下降轉為上升。整體而言,伴隨著房價的上漲,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格局發生了顯著變動。其中,勞動力流入高房價城市呈現線性下降的趨勢,而流入中房價城市呈現先升后抑的“倒U字型”的趨勢;流入低房價城市呈現“U字型”的趨勢。
圖2 進一步報告了勞動力在不同房價城市間的流動情況。即在初次就業流入高房價城市的從業者中有5 成左右依然工作和定居在高房價城市,其他則分別流出到中房價和低房價城市;在初次就業流入中房價和低房價城市的從業者中,各有8成以上依然分別工作和定居在中房價和低房價城市,只有少數流出到其他房價城市。比較來看,初次流入高房價城市的從業者在不同房價城市間的流動頻率更高,而初次流入中低房價城市的從業者的在不同房價城市間的流動頻率則較低。這從一個側面表明高房價城市的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的排斥效應最為顯著。

圖2 初次就業不同房價城市的勞動力流動現況[1]圖中數據根據2017 年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數據測算,網址:http://data.stats.gov.cn./easyguery.htm?cn=co1。
從描述統計來看,在高中低房價城市中均有超過一半的流動人口并沒有因為城市房價上漲而流入其他城市。為此,本文又運用回歸分析進行了探討。表2 多項Logistic 回歸報告了勞動力流入其他房價城市影響因素的估計結果,具體地說:

表2 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影響因素多項Logistic回歸分析
以低房價城市為參照,勞動力在流入中房價城市時控制變量中的性別、年齡、戶籍均無顯著影響,僅政治面貌有顯著影響;但當勞動力流入高房價城市時,性別、年齡與戶籍則有著顯著影響,而政治面貌影響不顯著。在流入時間方面,表現出2009 年以后流入中房價城市的優勢比顯著大于之前的時期,而在流入高房價城市方面則是2015 年之前的優勢比顯著大于2016 年之后,且流入時間越早優勢比越大。這表明隨著房價上漲,流入高房價城市的可能性變小,流入中房價城市可能性增大。
在控制其他變量的影響下,自變量中的學歷對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具有顯著影響,學歷越高,流入房價越高的城市優勢比越大,尤其是在流入高房價城市時,高學歷顯示出強烈的正向作用,這表明人力資本在發揮重要的作用,研究假設1a得到驗證。在職業方面,精英職業者流入中房價和高房價城市的優勢比大于普通職業者。較之于普通職業者,精英職業者更傾向于流入高房價城市,研究假設1b得到驗證。整體上看,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設1得到驗證,城市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存在勞動力市場差異。在初級勞動力市場中,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具有吸引效應;在次級勞動力市場中,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則具有排斥效應。在流入原因方面,以低房價城市為參照,公共服務對于勞動力流入中房價城市的影響大于職業追求,社會資本影響亦發揮顯著的作用;而在流入高房價城市方面,職業追求的影響顯著大于公共服務,而社會資本影響則不顯著。從這可以看出,職業追求和公共服務分別是勞動力流入高房價和中房價城市的首要原因,這表明高房價城市良好的發展機會和中房價城市的公共服務對于勞動力流入具有重要的吸引力。

表3 勞動力市場分割下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影響因素多項Logistic回歸分析
表3進一步基于不同勞動力市場分割,探討不同勞動力群體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影響因素。首先,在初級勞動力市場中,以低房價城市為參照,勞動力流入中房價和高房價城市時控制變量中的性別和戶籍不同程度地發揮著作用,但代際影響不顯著。然而,在次級勞動力市場中,勞動力在流入高房價城市時代際影響顯著,其中青壯年群體流入高房價城市的優勢比顯著低于老年群體。這表明,近年來在媒體報道中房價高企的一線城市出現青壯年勞動力外流現象,主要發生在次級勞動力市場。從流入時間來看,在兩類勞動力市場中,勞動力流入時間越晚,流入中房價城市的優勢比越大,但是流入高房價城市的優勢比則越小。這表明隨著房價上漲,勞動力流入高房價城市的難度增大,轉而流向中房價城市,這種情況在兩類勞動力市場均普遍存在。
此外,人力資本對于兩類勞動力市場中的勞動力流動均有顯著影響,學歷越高流入高房價和中房價城市的優勢比越大。總體來看,人力資本越占有優勢,就業能力越強,就業質量越高,也越容易在高房價和中房價城市中實現就業與定居。在流入原因方面,在兩類勞動力市場中職業追求和公共服務對于勞動力流入中房價和高房價城市均具有積極的作用,尤其是對于流入高房價城市的影響更為突出。值得一提的是,社會資本僅對次級勞動力市場中的勞動力流入有顯著影響,而在初級勞動力市場中則無顯著影響。概括來看,表3 基于勞動力市場分割對不同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影響因素的探討,整體上得出了與表2 的回歸相一致的結果,這進一步表明本文分析結果具有可靠的穩健性。

表4 不同時期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影響因素多項Logistic回歸分析
表4報告了1998—2017年間各時期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影響因素多項Logistic 回歸分析結果。首先,在2003年房價沒有顯著上漲之前,性別和代際因素對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均無顯著影響。但是在2003年之后,男性流入高房價城市的優勢比開始顯著大于女性,且代際差異也開始顯現,青壯年勞動力流動開始出現對高房價城市的回避。其次,人力資本在各個時期均發揮穩健的作用。大學學歷從業者更有可能流向中房價和高房價城市,房價持續上漲并沒有造成這種情況發生實質性的改變。再次,2003年之前職業身份對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無顯著影響,但在2003年之后,影響則開始變得顯著,精英職業群體更有可能流入高房價城市。第四,就流入原因而言,職業追求在上述各個時期持續影響著勞動力流入中房價和高房價城市,尤其流入高房價城市;而公共服務亦持續地影響著勞動力流入中房價和高房價城市,尤其是中房價城市;社會資本除了在2003—2008年間對勞動力流入高房價城市有顯著影響外,在其他各個時期對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均無顯著影響。

表4 (續)
圍繞城市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本文利用全國性的調查數據對1998年城市住房市場化改革以來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變化情況及影響因素展開了探討。研究發現:
第一,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存在房價上漲累積效應。即在1998—2017年房價持續上漲過程中,勞動力流入不同城市的情況存在階段性變化。具體地說,在2003年之前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情況基本穩定,此后開始出現變動的跡象,并從2009年開始顯著起來,表現為勞動力流向高房價城市的比例出現顯著下降,流向中房價城市比例開始上升,而流向低房價城市的比例略有下降;在2015年以后勞動力流入高房價城市的比例進一步明顯下降,流入中房價城市的比例由上升轉為下降,而流入低房價城市的比例則由下降轉為上升。概括來看,在1998—2008年間,雖然房價持續上漲但是上漲累積效應還不明顯,對勞動力流動沒有造成顯著影響;而從2009年開始房價上漲累積效應開始顯現,勞動力流動入不同房價城市的格局被打破,在2015年后房價上漲累積效應更加突出,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格局再次發生變化。這表明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的重要影響因素之一是房價上漲累積效應。
第二,城市房價上漲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存在群體性差異。2003年之前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群體性差異相對較小,但是在2003年之后開始出現群體性差異,城市房價上漲開始造成勞動力流動的分化,這種分化隨著房價的上漲而日益明顯。整體來看,高房價城市和中房價城市的房價上漲對于初級勞動力市場的勞動力流動并不具有顯著的排斥效應,但是對于次級勞動力市場的勞動力流動存在顯著的排斥效應。這種群體差異應引起中高房價城市政府部門的重視。因為對于這些城市而言,次級勞動力市場中的從業者從事的往往都是與城市居民的民生需求密切相關的行業,而因房價上漲導致這部分勞動力流出可能給城市居民生活帶來壓力。
第三,城市發展機會與生活質量是影響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重要因素。比較來看,高房價城市的職業發展機會對勞動力流入的影響強于中房價和低房價城市;中房價城市的公共服務對勞動力流入的作用強于高房價和中房價城市。無論是從勞動力市場差異來看,還是基于1998—2017年的歷時性考察,城市發展機會與生活質量都持續穩定地影響著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的城市。有趣的是,本文研究表明社會資本對勞動力流入不同房價城市的影響極為有限,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轉型時期流動人口城市融入度低的客觀現實。整體來看,城市發展機會與生活質量有助于吸引勞動力流入,尤其是中房價城市——既不像低房價城市那樣公共服務資源匱乏,也不像高房價城市雖擁有公共服務資源優勢但是房價上漲累積效應在相當程度上抵消了這種資源優勢。
盡管勞動力合理有序流動是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支撐,但房價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也需要一分為二地看。一方面,城市房價上漲下的生活成本增加使得勞動力外流,進而可能導致經濟社會發展活力下降。雖然本研究表明勞動力外流主要集中在次級勞動力市場,但是從產業分布來看,次級勞動力市場中的從業者大多從事與城市居民民生需求密切相關的職業。因此,控制城市房價無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另一方面,城市房價上漲往往也是城市發展機會與發展質量提升的時期,這對勞動力流入具有重要的吸引效應。也就是說,提供良好的職業發展機會讓勞動者能夠人盡其能、人盡其才,是城市發展環境與發展質量的重要體現,也是持續吸引勞動力流入的重要因素。此外,一些城市正在努力使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資源成為城市的核心競爭力從而去支撐經濟社會發展,并吸引勞動力流入為經濟社會發展不斷注入活力。總之,高質量的發展一定是經濟與社會兼顧的發展,調控房價、提升城市發展機會和發展質量是引導勞動力合理有序流動的重要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