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 競
(江蘇第二師范學院文學院, 江蘇南京 211200)
當人類擁有了科學,科學便給人類來了諸多的實惠與便利。同時,科學也解開了許多困擾人類多年的疑團,并展示出令人類無限憧憬的美妙愿景。與此相比,人類的原始初民雖不擁有完備的科學知識,卻不乏深遠的智慧和理想,這種智慧和理想更多體現(xiàn)在對于自身和自然的幻想之上。魔幻文學的產(chǎn)生正是對人類幻想基本模式的真實體現(xiàn),也是對人類原始思維的真實反映。
魔幻的實質(zhì)是“變化”,因此,魔幻的模式具體表現(xiàn)為“變化”的各種形式。“變化”由主體、變體和介質(zhì)三部分構(gòu)成,“變化”的形式不同,取決于構(gòu)成部分特點的不同。魔幻中的“變化”主要有兩種形式:變型與變形。
“變型”,指具有同一性能和外表的同一類型的事物在規(guī)格、大小、多少上的變化,是一種“量”的變化。變型是《西游記》魔幻模式中比較低級的一種變化形式,具有簡易性和方便性的特點。
1.主體和變體皆為“人”的變型
不論人還是物在規(guī)格和大小上的變化,都不外乎由大變小和由小變大兩種情況。
“人小—人大”的變型,此法稱為“法天象地”。《西游記》中最先展示“人”由小到大之變的是二郎神和孫悟空:
(1)那真君抖擻神威,搖身一變,變得身高萬丈,兩只手,舉著三尖兩刃神鋒,好便似華山頂上之峰,……這大圣也使神通,變得與二郎身軀一樣,嘴臉一般,舉一條如意金箍棒,卻就如昆侖頂上的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第六回)[1]50
孫悟空、二郎神、豬八戒、牛魔王和青獅怪等神怪,動輒身高萬丈,頂天立地,既為擴大自身規(guī)模,也為增加自身威力,給對方以強大的震懾作用。魔幻文學中“人”的變型與神話中盤古開天辟地頭頂至天腳踏于地的形象,以及童話中的巨人形象一樣,反映了原始初民崇拜天地、以天地為大的質(zhì)樸的宇宙觀。
“人大—人小”的變型。此種變型稱為“縮骨法”,也稱“遁身法”,此法便于人的隱蔽和逃脫:
(2)原來大圣耍了一會,吃了幾個桃子,變做二寸長的個人兒,在那大樹梢頭濃葉之下睡著了。(第五回)[1]39
(3)好行者,把身子小一小,脫下索來道:“師父去啞!”沙僧慌了道:“哥哥,也救我們一救!”(第二十五回)[1]223
主體增大為變體后,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必定是大的變體收身為主體,即恢復到原有的正常尺寸,因此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由大變小。如果以主體為參照物,真正意義上“小”的變體,應為不及主體尺寸的小,正如“大”的變體為超過主體的大一樣,而且這個變體往往是“極大”或“極小”:
(4)小鉆風道:“長官原來不知。我大王會變化:要大能撐天堂,要小就如菜子。……故此是一口曾吞十萬兵。”(第七十四回)[1]675
青毛獅怪的變大變小,都是以其原本的尺寸為參照,變化后的極大與極小,相距甚遠,從而相互映襯出妖魔的法力不凡。
2.主體和變體皆為“物”的變型
同樣,物也可以變大變小:
(1)行者連問三聲,就怒將起來,把耳朵里鐵棒取出,迎風捻了一捻,就碗來粗細。(第四十四回)[1]405
物在進行大小尺寸的變型時,通常方法比較簡單,操作者可憑自然之力,如“迎風”,也可用很小的力氣“幌一幌”“捻一捻”,就可輕而易舉辦到。孫悟空的金箍棒不僅是《西游記》中最常見的變型物件,而且也是最易變型的物件,這也適應了孫悟空隨時應戰(zhàn)、快速出擊的需要。金箍棒突出的是其殺傷力,其在變大的同時,重量可增至一萬三千五百斤,而鐵扇公主的芭蕉扇突出的則是其魔力,所以芭蕉扇在進行大小變型時,需要不同的咒語,有一定的難度,這與芭蕉扇神奇的魔性有關(guān):
因為孫悟空騙扇時忘了討要變小的口訣,只好扛著這把巨扇,后來還是鐵扇公主“接了扇子,念個咒語,捏做個杏葉,噙在口里。”(第六十一回)[1]560衡量主體的變大還是變小,都是以主體常態(tài)時的規(guī)模為參照。物由大變小,便于攜帶,具有很強的實用性。值得注意的是,鐵扇在由大變小的變型中,同時也發(fā)生了由甲物變?yōu)橐椅?杏葉)的變形。
(3)他將那寶貝掂在手中,叫:“小!小!小!”即時就小做一個繡花針兒相似,可以揌在耳朵里面藏下。(第三回)[1]24
“物小—物大”的變型,在增加物之規(guī)模的同時,也增加了物的力量;“物大—物小”的變型,主要目的是便于攜帶和藏匿。
(4)卻說行者合在金鐃里,……卻要掙破那金鐃;遂捻著一個訣,就長有千百丈高,那金鐃也隨他身長,全無一些瑕縫光明。卻又捻訣把身子往下一小,小如芥菜子兒,那鐃也就隨身小了,更沒些些孔竅。(第六十五回)[1]590
鐃之所以可以自由變型,是因為孫悟空人的身體可以自由變型。總之,物在大小的變型時,需要外力的作用或咒語類語言的力量。
不論人變大變小,還是物變大變小,都反映了人類對于“大”與“小”的原始認知——“大”與“小”各有優(yōu)勢,不分高下。
3.主體和變體在數(shù)量上的變化
主體不論是人還是物,在數(shù)量上的變化,只是改變了主體的規(guī)模和力量,并不改變主體的性質(zhì),所以也屬于變型的一種。
在“物少—物多”的變型中,“物”多為兵器:
(1)行者忍不住焦躁,把金箍棒丟將起去,喝聲:“變!”即變作千百條鐵棒,好便似飛蛇走蟒,盈空里亂落下來。(第五十回)[1]464
(2)只見那太子使出法來,將身一變,變作三頭六臂,手持六般兵器,望妖魔砍來;那魔王也變作三頭六臂,三柄長槍抵住。這太子又弄出降妖法力,將六般兵器拋將起去。……大叫一聲:“變”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nèi)f,都是一般兵器,如驟雨冰雹,紛紛密密,望妖魔打?qū)⑷ァ?第五十一回)[1]468
“人少—人多”的變型,這種變型的情況比較少見:
(3)老魔道:“為甚么先砍你一刀不動,如今砍你一刀,就是兩個人?”大圣笑道:“妖怪,你切莫害怕。砍上一萬刀,還你二萬人!”……好大圣,就把身摟上來,打個滾,依然一個身子,掣棒劈頭就打。(第七十五回)[1]684
“人少—人多”的情況不僅少見,也比較復雜。孫悟空、哪吒及妖魔經(jīng)常會變成三頭六臂,這是人體部位的增多。以部分代整體,可視為人的由少變多;例(3)則是分解整體為幾個部分,然后每個部分再變?yōu)檎w,此“分身法”也可以達到以少變多的目的。不論是物還是人,由少變多,既可以增加戰(zhàn)斗力,又可以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有“分身法”,就一定有“收身法”,如例(3),“收身法”只是人或物由多恢復到原有的數(shù)量,不可視為由多到少的變型,作者對收身法的描寫常常一筆帶過,說明魔幻文學更注重由少變多的變型,不重視由多變少的變型,這與人們崇拜“多”的原始思維密切相關(guān)。
4.主體或變體缺位的“有”“無”變化
“缺位”是指變化中缺少主體或變體,不涉及主體或變體性質(zhì)的改變,是一種特殊的變型:
(1)二人停身觀看,乃是一家莊院,影影的有燈火光明。(第二十一回)[1]183……
呀!那里得甚房舍窗門,但只見些老槐高柳,兄弟們都睡在綠莎茵上。(同回)[1]184……
八戒道:“哥哥,他既奉法旨暗保師父,所以不能現(xiàn)身明顯,故此點化仙莊。”(同回)[1]185
(2)見一座門樓,乃是垂蓮象鼻,畫棟雕梁。(第二十三回)[1]200……“忽睜睛抬頭觀看,那里得那大廈高堂,也不是雕梁畫棟,一個個都睡在松柏林中。(同回)[1]206
(3)只見是三間大廳,簾攏高控,靜悄悄全無人跡,也無桌椅家火。(第五十回)[1]460……話說那座樓房果是妖精點化的,終日在此拿人。(同回)[1]461
本來沒有莊院門樓廳廈,即主體缺位,但神仙和妖魔都會憑空點化出這些建筑,這與“點石成金”不同。“點石成金”中有主體——“石”,而此種點化無主體,是“無中生有”,其目的是營造人類正常或良好的居住環(huán)境,誘騙行人進入。“點化”的寓意在于,人們憑空或輕易得到的東西,都會轉(zhuǎn)瞬即逝,成為一場虛空,就像師徒四人住進點化而成的高屋,一覺醒來,高屋和屋里的一切富貴都煙消云散了。
(4)按在那土墩高處,只聽喊一聲:“開刀!”颼的把個頭砍將下來。……行者心焦,捻著拳,掙了一掙,將捆的繩子就皆掙斷,喝聲:“長!”颼的腔子內(nèi)長出一個頭來。(第四十六回)[1]424
(5)這太子……使斬妖劍望頸項上一揮,不覺得把個牛頭斬下。……那牛腔子里又鉆出一個頭來,口吐黑氣,眼放金光。被哪吒又砍一劍,頭落處,又鉆出一個頭來。一連砍了十數(shù)劍,隨即長出十數(shù)個頭。(第六十一回)[1]559
在《西游記》眾多妖魔中,孫悟空和牛魔王是法力較大的兩位,其特殊的一個法術(shù)就是在失去頭顱后又能長出新的頭顱。頭是人身體致命的部位,沒有頭,人就沒有了生命,這個“頭”不是失而復得的舊頭,而是變出來的新頭,因此更具魔幻的魅力。雖然也是“無中生有”,但這個“有”不是操作者對于外界“點化”的結(jié)果,而是靠作者自身“生長”出來的,這與人們觀察到的動物“斷尾再生”的生活經(jīng)驗有關(guān),同時也反映了人類向往“起死回生”的原始心理。
無論是“點化”還是“生長”出來的變體,在操作者達到目的后,都會被收回,從而完成了由無到有,又由有到無的循環(huán)過程:
(6)妖魔即喚小妖,同到那廂,收了樓臺房屋之形,把唐僧攙住,牽白馬,挑了行李,將八戒、沙僧一齊捉到洞里。(第五十回)[1]461
5.主體和變體在位置上的變型
主體在大小、數(shù)量、性質(zhì)上都沒有發(fā)生變化,只是在位置上發(fā)生了變化,因此也是一種特殊的變型形式,稱為“縮地法”:
你看他讓唐僧先行幾步,卻念個咒語,使個移山縮地之法,把金箍棒往后一指,他師徒過此峰頭,往前走了,即把怪物撇下。他再拽開步,趕上唐僧,一路奔山。(第四十回)[1]365
孫悟空利用金箍棒的法力,瞬間讓師徒完成長距離的位移,位移后的主體因位置發(fā)生變化而成為變體。“縮地法”是早期人類對于時間、速度和距離的理想化想象。
與“變型”只在大小、多少、有無、位置上發(fā)生的變化不同,“變形”則是一種變化的高級形式。“變形”的主體,不僅在規(guī)格、力量上發(fā)生了變化,而且在性能和外表上也發(fā)生了變化,從而轉(zhuǎn)變?yōu)榱硪活惾嘶蛭铮鞘挛铩百|(zhì)”的轉(zhuǎn)變,也是最能突顯魔幻文學之魅力的所在。
1.“人甲—人乙”的變形
人變?nèi)撕腿俗兾锒际恰段饔斡洝分凶钜巳雱俚膬煞N變形。
作為主體的“人”既然會變化,一定不是常人,而是“超人”。他們“往往擁有神秘的法術(shù)或超人的能力,變幻莫測,尤其令兒童讀者向往。超人體形象直接起源于神話傳說,是人類面對自身無法戰(zhàn)勝的困難或神秘的無法解釋的自然現(xiàn)象而幻想出來的形象。”[2]146《西游記》中的超人應指神仙和妖魔。
“人甲—人乙”的變形中,作為主體的人是超人,作為變體的人既可以是超人,也可以是常人。
神仙變?nèi)酥皇亲兂扇诵危鋵嵸|(zhì)還是神仙。為了打探或傳遞消息,有時也為了試探或幫助取經(jīng)人,神仙們會經(jīng)常變成常人模樣,如佛祖變種瓜人,菩薩變游僧、老道、老婦、女孩兒,太白金星、功曹使者、龍王、土地山神等天神地神水神變老叟、秀士、牧羊人,總體來說,他們都變得比較矜持、端莊,這與其高貴的身份相符合。較之這些神仙功利性的變形,為了愛情下凡變身為魔怪的奎星、因思凡而變身為寶象國公主的玉女,則顯得有溫暖,有情義,更能打動讀者。
妖魔變?nèi)艘仓皇亲優(yōu)槿诵危鋵嵸|(zhì)仍是妖魔,他們的變化主要是為長生不老或情欲物欲的滿足:銀角大王變老道、紅孩兒變頑童、玉兔精變公主、猴妖變師徒四人,甚至黃眉怪和手下的小妖還敢變佛祖、菩薩、土地爺……妖怪變成人形,便于與人接觸,伺機下手。 第六十四回中還塑造了松、柏、檜、竹、杏、桂等幾個樹精,他們有知識有教養(yǎng),變成老者和美女與唐僧吟詩作句,相談甚歡,是作品中唯一一處對妖精充滿了詩情畫意的描寫。
作為超人同時也是妖魔的孫悟空有眾所周知的七十二般變化。他可以變成赤腳大仙、太乙金仙、二郎神、牛魔王、九頭蟲駙馬、老妖婆、小妖等超人,也可以變成老和尚、小和尚、道童、小男孩兒等常人。孫悟空最有人情味兒的變形是變高小姐和牛魔王,為降妖和騙取寶物,與豬八戒、鐵扇公主上演了兩場滑稽可笑的情感大戲。
孫悟空和豬八戒都常變和尚與小妖,孫悟空變的和尚是干干凈凈的斯文的俊俏的和尚,豬八戒變的或是黑胖的和尚,或是矮瘦的和尚,或是有病的和尚;孫悟空變的小妖都機靈可愛,是故事中閃光的角色;豬八戒變的小妖平淡無奇,只是作為故事的配角出現(xiàn)。豬八戒唯一一次被要求變小巧俊秀的女孩子,頗費了一番周折,最后被孫悟空吹了仙氣才得以完成。所以,變體往往會保留主體的一些主要特征。
《西游記》最精彩的“人甲—人乙”之變莫過于兩個“多變”:白骨精的“三變”和神仙們的“四變”。前者是白骨精先后變化為一家的老婆婆、老公公、女兒,以普通人的形象接近唐僧,騙取他的信任,這三變描寫得陰森恐怖;后者是神仙們分別變化為一家的母親和三個女兒,以試探師徒四人的取經(jīng)決心,尤其是菩薩們與豬八戒的“撞天婚”一場,充滿了歡快的喜劇氣氛。可以說,“人甲—人乙”的變形,是《西游記》中的神仙、妖魔、取經(jīng)人三方游戲的總匯合。
2.“人—物”的變形
在這類變形中,主體仍然是神仙或妖魔這樣的超人;作為物的變體既可以是無生命的物,也可以是有生命的物。由人變物,是最能表現(xiàn)神仙妖魔法力高低的一種變形,如神仙可變金光、清風、祥云,八戒等妖魔只可變黑風、陰風、狂風……而孫悟空應該是作品中最具法力的一個妖魔了:
(1)悟空捻著訣,念動咒語,搖身一變,就變做一棵松樹。(第二回)[1]16
這是孫悟空第一次變化,不為打斗,只為“人前賣弄”,因此被菩提祖師逐出山門。后來孫悟空越變越多,花樣翻新,有包袱、西瓜、桃子、棗核兒、仙丹、金光、祥云、清風這些沒生命的,也有蜜蜂、蒼蠅、蝴蝶、花腳蚊、瞌睡蟲、螢火蟲、蛾子、蚱蜢、促織、虱子、跳蚤、螞蟻、蜈蚣、螃蟹、蝦、啄木鳥、獾、老鼠、兔子這些有生命的。
《西游記》最精彩也是最集中的“人—物”之變,莫過于兩場“變”賽:
第一,是孫悟空與二郎神在第六回中的“變”賽:孫悟空變麻雀、鸕鶿、魚、水蛇、花鴇、土地廟。二郎神變老鷹、海鷗、魚鷹、灰鶴。因二郎神覺得孫悟空變的花鴇低賤,放棄了比賽,但是孫悟空卻意猶未盡,不但變了一個豎著旗桿的土地廟,還變了在二郎神面前裝模作樣的假二郎神。
第二,是孫悟空與牛魔王在第六十一回中的“變”賽:牛魔王變天鵝、黃鷹、白鶴、香獐、花豹、熊、牛,孫悟空就變海東青、烏鳳、丹鳳、餓虎、狻猊、象。
“變”賽雙方所變的動物要一一相對,每一組后變的要比前一個厲害。“變”既是比賽,也是游戲。人與人的較量之所以會發(fā)展為物與物的較量,是因為人并不具備各物的多種功能,所以“人—物”的變形,就是物與物在進行優(yōu)勢劣勢的對比和較量。
“人”如果是主動變成“物”,一般都比較容易,速度也比較快。反之,被動的變形就要麻煩一些:
(2)那怪……將一口水望唐僧噴去,叫聲:“變!”那長老的真身,隱在殿上,真?zhèn)€變作一只斑斕猛虎。(第三十回)[1]266
噴水變形,是一種道教的法術(shù)。后來,唐僧也是被孫悟空噴了水才現(xiàn)出真身。
人無論變?nèi)诉€是變物,都有法力的高下之分,這一點可以從孫悟空、豬八戒對自己的總結(jié)中看出:
(3)我自聞道之后,有七十二般地煞變化之功;筋斗云有莫大的神通;善能隱身遁身,起法攝法;上天有路,入地有門;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水不能溺,火不能焚。那些兒去不得?(第三回)[1]22
(4)我老豬本來有三十六般變化,若說變輕巧華麗飛騰之物,委實不能;若說變山,變樹,變石塊,變土墩,變賴象、科豬、水牛、駱駝,真?zhèn)€全會。只是身體變得大,肚腸越發(fā)大。須是吃得飽了,才好干事。(第六十七回)[1]610
(5)好魔王,他也有七十二變,武藝也與大圣一般,只是身子狼犺些,欠鉆疾,不活達些。(第六十一回)[1]552
牛魔王雖然也有七十二變,但與豬八戒一樣,不能變小巧的東西,比如蟲子。牛魔王和豬八戒在靈活性上顯然不及孫悟空,而孫悟空變化最多的就是蟲子,這是因為蟲子體型小,通常可以自由出入而不被發(fā)現(xiàn),是打探消息、傳遞消息的最佳“人選”。
3.“物—人”的變形
“物”變成“人”,這個“人”是個假人:
(1)那妖精見他們趕得緊,即將右腳上花鞋脫下來,吹口仙氣,念個咒語,叫:“變!”即變作本身模樣,使兩口劍舞將來;將身一幌,化一陣清風,徑直回去。(第八十三回)[1]750
(2)行者隨即拔下一根毫毛,變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變作一個豬虱子,緊緊的貼在他耳朵里。(第四十九回)[1]447
(3)悟空見他兇猛,即使身外身法,拔一把毫毛,丟在口中嚼碎,望空噴去,叫一聲:“變!”即變做三二百個小猴,周圍攢簇。(第二回)[1]19
(4)即便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做個巴山虎,自身卻變做個倚海龍。(第三十四回)[1]305
妖精把鞋變成本身模樣,真身得以逃脫;孫悟空的毫毛不僅可以變成本身的模樣,還可以變成小猴、小妖的模樣,成為真身的幫手,真身便可脫身以完成更為重要的任務,此法稱為“障眼法” 或“分身法”。
不論是妖精的“花鞋”,還是孫悟空的“毫毛”,都是主人自身的一部分,帶有主人的靈性,所以變化時不費氣力,只要聽到主人“變”的命令即可成為主人的替身。最有靈性的物就是孫悟空的毫毛了,“我身上有八萬四千毫毛,以一化十,以十化百,百千萬億之變化,皆身外身之法也”(第九十回)[1]809。
(5)行者將枝梢折了,教兄弟二人復進去,將原繩照舊綁在柱上。那大圣念動咒語,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樹上,叫:“變!”一根變作長老,一根變作自身,那兩根變作沙僧、八戒;都變得容貌一般,相貌皆同,問他也就說話,叫名也就答應。(第二十五回)[1]223
(6)行者將身一縱,滾到西邊,咬破舌尖,把石獅子噴了一口,叫聲:“變!”變作他本身模樣,也這般捆作一團;他卻出了元神,起在云端里,低頭看著道士。(第二十五回)[1]225
樹枝和石獅子都不是操作者自身的一部分,因此不帶有操作者的靈性,其變化具有很強的被動性,因此在變形時需要被噴上血才可實現(xiàn)變化。“血”象征生命,在原始祭祀中被賦予了宗教的意義。
作為人的變體,擁有的大多是人的外形特點,是假身,所以會保留作為物的主體的一些重要特點。孫悟空選擇樹枝變師徒四人的原因,是主體與變體都有長形的特點;孫悟空選擇石獅子變成自己,是看中了石獅子的重量,以實現(xiàn)把鍋砸漏的目的。
但是,由物變成的人,并非都是沒有靈性的替身,充滿靈性的孫悟空就是由一塊冷冰冰硬邦邦的石頭孵變而成。當然這種變形需要極苛刻的條件,如本身的形態(tài)特點、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以及長年的修煉等等,所謂“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感之既久,遂有靈通之意”(第一回)[1]2。可以說,孫悟空的誕生是《西游記》中最有詩意,也是最具神話色彩的一個書寫。
4.“物—物”的變形
由物到人的變形,需先賦予物以生命,所以會有噴血或噴水這樣的宗教儀式;而由物到物的變形則簡單多了,只要需要,神仙和妖魔就可以把一個東西變成另一個東西,比如神仙讓舊棕衣變作新霞裳,以保證金圣宮娘娘的貞潔;孫悟空把瓦查兒變成銀子,用以支付師徒的開銷;為了在與妖怪的賭斗中獲勝,孫悟空把肉汁豐盈的大桃子變成了一個肉汁俱無的小桃核兒;為了免遭鞭笞之痛,孫悟空把自己的肉腿變成鐵腿……這些都是依需而變。
《西游記》中最神奇的物到物的變形,是如來佛的五指變成了壓住孫悟空的五行山,以及觀音菩薩用楊柳葉變成了孫悟空腦后的三根救命毫毛。
《西游記》中最善變的物是孫悟空的毫毛。他的毫毛可以變毛筆、漆盒、鈴鐺、繩子、燒餅、護身符、瞌睡蟲、蒼蠅、虱子、臭蟲、鳥、跳蚤、黃犬 、惡鷹等等,毫毛是孫悟空爭斗中的道具和幫手。孫悟空還有一個得力的幫手——金箍棒,金箍棒不僅可以變大變小,還可以變成鋼銼、鋼鉆、剃刀、叉棒等,既是得心應手的武器,也是堅硬實用的工具。
“你知道那依草附木之說,是物可以成精。”(第四十回)[1]363不論是物變?nèi)耍€是物變物,都反映了人類“萬物皆有靈”和“萬物皆備于我”的原始思維。
雖然魔幻文學中的變化千奇百怪,讓人應接不暇,眼花繚亂,但仍給我們留下了一些小小的遺憾:
原來行者有七十二般變化,若是變飛禽、走獸、花木、器皿、昆蟲之類,卻就連身子滾去了;但變?nèi)宋铮瑓s只是頭臉變了,身子變不過來。果然一身黃毛,兩塊紅股,一條尾巴。(第七十五回)[1]680
作為《西游記》魔幻人物的代表,孫悟空的變化無人能比,但作者卻給他的無所不能設計了幾個“軟肋”——紅股、尾巴和尖嘴,這些猴子的典型部位,讓他在變化中經(jīng)常露出破綻,從而給緊張的爭斗帶來了游戲的快樂。破綻和漏洞代表了不完美,但正是這種不完美才使得《西游記》這部魔幻巨著可親可愛,深入人心。
雖然現(xiàn)代人越來越崇尚依靠理性與智慧建立的科學,但是科學并不能滿足人們所有的精神需求與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魔幻文學構(gòu)建了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之間在量與質(zhì)的變化上的基本模式,反映了原始初民對于人與自身、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質(zhì)樸而辯證的認知,也是對于人與物存在方式的一種浪漫的想象。同時,魔幻文學不僅注意到動作可以產(chǎn)生力,而且也注意到了語言的力量,所以,動作和語言成為基本模式中的兩個重要介質(zhì)。介質(zhì)不僅連接了主體和變體,也使變體的存在具有了心理的依據(jù)。與科學范疇中物理和化學的“變化”相背,魔幻中的“變化”并不依據(jù)邏輯與實證,而是依據(jù)人們心靈的需要與內(nèi)心的追求,擁有魔法與寶物的早期魔幻會讓現(xiàn)代人的精神世界變得更加豐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