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的故事

說起時光，我總會想起童安格的歌《忘不了》：“為何一轉眼，時光飛逝如電，看不清的歲月，抹不去的從前，就像一陣風，吹落恩恩和怨怨……”是的，我們生命中的有些日子，確實是忘不了的。比如我們考上大學的日子，我們初戀的日子，我們考試不及格的日子，我們高中、大學畢業的日子，我們舉行婚禮的日子，我們辭職創業的日子等。這樣的日子，或多或少地改變了我們生命的道路，在我們的生命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記，讓我們終身難忘。

但即使是這樣的日子，也常常會變成“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回憶往事，歷歷在目的時候少，稀里糊涂的時候多。很多曾經讓我們喜悅不止或者痛徹心扉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模糊，甚至回憶起來，情感和時空都會錯位，似乎發生在別人身上一般。

即使生命中的重大事情，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煙消云散，更何況我們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大部分都是平淡如水的日子。人是健忘的動物，一時一地的情感和想法，不管多么珍貴，瞬間就有可能被撲面而來的煩瑣雜事碾得粉碎，了無蹤跡。本來值得留下痕跡的日子，真的像長江水一樣，東流無聲，不舍晝夜。表面上河還是那條河，水還是那片水，但實際上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時空了。

年輕的時候，對于時光的流逝，并沒太多的感覺。盡管也會有些少年愁緒，但大多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盡管也會背誦“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但畢竟青春年少的我們，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有大把的時光可以揮霍，這些感時傷逝的情緒大多只是一時的心境。

從來沒有想過時光過得如此之快。還以為自己依然青春煥發，不知不覺就已經步入中年；還以為自己正值壯年，轉眼間卻已經兩鬢斑白。總覺得自己一生會有用不完的時間，但如今再向前看，自己可以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的歲月，已然可以望見盡頭。這時候，時不我待的焦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我原來沒有記錄自己生活的習慣，覺得時間過去了就過去了，生活經歷了就經歷了，別那么婆婆媽媽、拖泥帶水，還要矯情地寫下那些根本不值一提的匆忙和瑣碎。你見過秦始皇的日記嗎？但他開創了當時世界最大的帝國。你見過司馬遷的日記嗎？一部《史記》就是他人生最好的見證。你見過柏拉圖的日記嗎？一本《理想國》就足以奠定思想史的千秋。那些歷史上的偉大人物，好像沒有誰是因為寫日記而成為偉人的。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表面上看像歲月的記憶，實際上是一部偉大的小說。

但當少年的浩氣逐漸消退，人生逐漸歸于平淡，你終于發現，千秋偉業遠在地平線外，和你無緣；而工作和生活中的種種煩惱、糾結，卻像蠶繭一樣把你緊緊包裹，不能脫身。此時的你，既不愿意像落水的動物那樣不做任何掙扎就讓自己被潮流淹沒，也不愿意像弘一法師那樣一甩衣袖瀟灑地把塵世留在佛門之外。所以，你就只能帶著疲憊的身軀和不甘的心，在塵世的道路上步履蹣跚，尋找自己的出路。

道路雖然艱苦，終點也不知道在何方，唯一值得留戀的，就只有在道路上行走本身這件事情。就像西西弗斯一樣，每次把大石頭推上山，大石頭又從山上滾下來，因此痛苦萬分。終于有一天，他想清楚了，自己的目標其實不是把石頭推上山。真正重要的事情，是在推石頭的過程中，經歷了春夏秋冬、天高地遠、山林美景，這才是人生的真諦。他從此一路歡歌，愉快地推著石頭上山，一次又一次的重復不再是痛苦，而是沉浸于大自然美景中的怡然自得。

當身體隨著歲月的流逝一點點衰退，當心靈終于可以平靜下來審視自己的日常勞作，我才意識到最值得珍視的不是那些天高地遠的虛無縹緲，而是那些歲月河流中的點點滴滴，那些點點滴滴的情感和思緒，那些快樂、挫折和苦惱，那些努力、奮進和思考。正是這些不起眼的小事，構成了你的日子，也成了你生命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當我回憶過去發現往事已成一片蒼茫，當我尋找彼時的記憶卻發現記憶了無痕跡，我終于開始學會了記錄。大概從十年前開始，我開始寫日記，把每天的點點滴滴記錄下來。有些日子會有些特別，就像平靜的河流中泛起的浪花，讓我欣喜。我就把這樣的日子作更加詳細的記錄。由于用手機照相很方便，我也開始用圖片的方式，把一些場景記錄在案。如今，在我的電腦文件檔案里，“我的日記”和“我的照片”文件夾成了我最珍視的寶藏，也成了我時時沉浸其中的幽室。我發現，用記錄代替記憶，是一件蠻不錯的事情。

記錄只是為了自己，并沒有準備公布于眾。但如果公布我的故事，能夠給你帶來身心愉悅的體驗和一些啟發，那么我在敝帚自珍之際，也就不妨拋磚引玉，讓你一起加入到記錄自己日常生活的行列中來。這也是這本《我生命中的那些日子》出版的初衷。

我很喜歡蘇軾的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人生要想開，不要太糾結于蠅營狗茍的事情；而飛鴻劃過天空，還是會留下美麗的身影和動人的長鳴。記錄自己的日子，不為他人，只為自己的人生更加充盈。

“再回首，背影已遠走；再回首，淚眼朦朧。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溫暖我，不管明天要面對多少傷痛和迷惑。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復復中追問，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恍然如夢，再回首，我心依舊，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我。” 過去的日子，光陰難再；未來的日子，依然可追。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不管前行的道路是否依然荊棘密布，不管明天是否還要面對傷痛和迷惑，我還是會努力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并把那些值得紀念的日子，繼續記錄下來。

俞敏洪

作者系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