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在學琴之路上的賭博

□ 金 陌

琴棋書畫這4 個方面，棋在當今社會已經不作為衡量才華的標準。書畫博大精深，雖說身為父母的人未必自己會寫會畫，但多少也能鑒賞一下，實在沒有鑒賞能力，至少也知道像或不像，雖然像不像并不是書畫的真正衡量標準。

然而琴這一方面就真的是隔行如隔山了。即便你會鑒賞，你也不知道這東西該怎么練。

我小的時候，能吹拉彈的小朋友很少。首先，買不買得起；再次，需不需要買；最后，買了找不找得到老師去學，這些都是問題。那年頭，家長也沒幾個人那么閑，除了本身就在文藝口工作的家長，沒有人想過要翻過重重大山，為了一個虛幻的所謂才藝“勞民傷財”，甚至更多的家長還是認為正經上個學才是人生正道，其他的均屬于“不務正業”。

滄海桑田，時代總是不停地給我們帶來“驚喜”。

不知不覺中，鋼琴成了很多孩子的噩夢，這種噩夢我們小時

候想都想不到。如此高大上!鋼琴什么時候成了這么“平易近人”的存在。要知道，我老媽是個教人民教師的教師（師范學校教師），她工作的學院里有成排的琴房。我小時候總是喜歡徘徊在琴房外面，羨慕地看著未來的人民教師們在里面上課，聽著從里面傳出來的好聽的琴聲，恨不能也能親身一試。然而，老媽總是說那是公家財產，我一個小孩，不要給碰壞了，所以3 個字——不許動。我生活在中科院的大院里，是高級知識分子扎堆的地方，然而家里有鋼琴的同學一個也沒有，全大院有鋼琴的人家也不過一兩戶。

“別人家的孩子”

回過頭來說說現在，當我每天早上6 點被樓上小孩亂七八糟的、如魔音入耳般的琴聲叫早的時候，我內心是郁悶的；當我有一段時間每晚6 點被自己女兒同一首練習曲反復折磨一年的時候，我內心是崩潰的。鋼琴不便宜，但絕不是買不起的物件。所以，它才擁有了成為折磨孩子、折磨家長的“武器”的條件。更不要說住我前面的樓里夜晚令人耳朵炸裂的架子鼓聲，樓下比彈棉花更不在調上的小提琴聲……仿佛我生活在一片樂器初學者的“異世界”，每一個樂器后面的孩子都在用自己的努力，顛覆著我對樂器的美好認知，將噪音與樂器畫上等號。

作為“罪魁禍首”中的一員，我其實沒有這個臉。對于閨女的所謂藝術之路，我和愛人曾有過無數次討論——學不學？學哪樣？怎么學？跟誰學？還沒等我們討論出個所以然，就被“別人家的孩子”這種傳說中的奇葩生物打敗。在我們面前猶如走馬燈一樣，這個同學在朋友圈里炫耀孩子的鋼琴比賽，那個鄰居在“遛孩子”的時候滿臉自豪地告訴你他家孩子有多么厲害，可以彈奏某位大師的作品。可怕的是孩子的同學家長告訴你，鋼琴已經不能作為升學的加分，但是，有樂隊的重點學校依然會為掌握管弦樂的孩子敞開大門。令我無語的是，當我終于找到一個我身邊的沒有學任何樂器的孩子時，卻發現那孩子6 歲就考過了小學奧數6年級的考試卷，還會英語、西班牙語兩種外語……看看我那傻傻地只知道玩的閨女，我真是不知道說啥好了，深深感受到了“1 萬點暴擊傷害”。

好吧，我被打敗了。那就學吧。

老師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年過40 歲，依然天真的我，本著學樂器學的不是音樂，學的那是素質培養的想法，我摒棄一切跟考級相關的培訓班，尤其是那些以考級為終極目標的各類鋼琴城開辦的鋼琴班。于是，堅定不移地找了一個被眾多家長譽為“音樂愛好啟蒙者”的藝術團，將孩子交到了這位老師手里。不得不說，7 歲的閨女自從進了這個藝術團，因為并非一對一上課，所以每次學琴都很開心。每年的寒暑假集訓時期，全天8 小時，歷時15 天的集中訓練，閨女從來都跟去玩一樣，沒有一天抗拒過彈琴。這里的老師收費不高，一個月1000 元培訓費，周一到周五，只要你有時間送，每天都可以在這里彈琴。所以，我和愛人從來沒經歷過小孩子初學琴時的噪音時期，因為她在家根本就不練琴。我感覺，小朋友學得開心，我們也難得安靜，每天送孩子上琴課的辛苦，根本就不算事兒。每年，藝術團都有匯報演出，看著閨女和小朋友一起演奏鋼琴或者小提琴，或者做各種音樂游戲，我們是很滿意的。就這樣，一下子過去了4年。

暑假里的一天，閨女練琴，這時候的她已經彈得有模有樣了，我站在鋼琴邊上看她彈琴，隨手拿起手機給她拍視頻。聽著她的琴聲，我覺得很疑惑，為什么鋼琴的悅耳之聲沒有跌宕起伏？為什么聲音這么小？難道琴有問題了？于是，第二天我找了專業調琴的師傅來調琴。師傅跟我說，因為年年都調琴，我家的琴保養得還是不錯的。但是琴鍵有的有一些粘連，造成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是小孩的手可能力度太小，彈琴不使勁。這時候我才想到，對呀，因為閨女在藝術團里從學琴開始就用的是電鋼琴，在家里她很少彈琴。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要知道，電鋼琴是不需要手有多大力氣彈就可以出聲的。

我想了想，決定找專業人士問一問。得到的答案和我猜想的差不多。那個朋友介紹的老師說：“要不你帶孩子過來，我看一看情況？”等我帶著孩子找到這位老師看過后，才發現，除了電鋼琴的問題以外，我家閨女的指法根本就不對，折指很嚴重，照那老師的話說就是“基本功完全不行”。

當天，我和孩子一起學琴的同學家長聊了一下這件事。他家小孩跟藝術團的那位老師學的是拉小提琴，而且一直拉得不錯，算得上藝術團里的“首席”小提琴手。這孩子的爸爸聽我說完以后非常不以為意，問我：“你打算讓你閨女以后學鋼琴專業？”我說：“那倒沒有，只是覺得基本功還是很重要的吧。”他說：“你有什么可糾結的呀，不就是指法么，要什么指法啊，能彈出曲子來，將來能自我娛樂，當個愛好就行了。”我聽了，覺得好像也很有道理，也就放棄了換老師的想法。

有一次采訪一個專業拉二胡的著名琴師，我好奇地問出了我的疑問——如果只作為愛好，學琴需要嚴格地打下基本功么？我后來又跟這位琴師說了我閨女的情況。這位琴師特別嚴肅地告訴我：“只要學琴就必須練好基本功。沒有專業不專業之說。”他說，學樂器，不論你是否想要走專業這條路，你都必須學好、練好基本功，基本功是一切的基礎。拉、彈一些簡單的小曲子，你可能感覺不到問題，但是，只要基本功不扎實，琴就白練了，因為稍微復雜一些的曲子你就根本演奏不了，強行演奏出來，曲子永遠達不到本來的曲調、節奏、音色的要求，演奏的人將永遠感受不到任何樂曲本身帶來的愉悅之感，永遠困在原地無法感受音樂之美。這樣的結果，又怎么會讓你所演奏的樂器成為你未來的愛好？他說，這就好像學書法，從一開始拿筆運筆都不正確，寫出來的字不會好看，越練越糟糕，等形成了習慣以后，改也改不了，看著自己寫得無比糟糕的書法，你會覺得那是享受嗎？你覺得那會成為你的愛好嗎？

是啊，我怎么就那么天真呢。以為，老師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只要找個老師，老師一定會指導孩子走正確的路？老師的教學合格不合格？只聽同樣非專業出身的家長的口碑靠譜嗎？

為了孩子的不后悔

還好，只有4年，還來得及。

于是，我終于開始重視了教師的基本功教學問題。在眾多人的推薦下，找到了一位據說所帶的學生在音樂學院的考級中，全部順利拿下各種級別考試的一位鋼琴教師。這位鋼琴老師聽了閨女的彈奏，非常惋惜地告訴我，以我閨女當時對曲子的掌握度來說，至少拿下6 級曲目不算什么，但因為基本功的問題，要從頭開始練起。如果夠努力，也許一年后能彈個4 級的曲目就算是勝利。好吧，我能說什么呢？只能怪自己耽誤了閨女的成長。我和老師說，我不想讓她考級，只希望她改掉所有在彈琴中的問題，打好基本功。否則，這4年的學琴，不是浪費了孩子的時間，卻走上了一條歪路嗎？

從那一天開始，閨女每天都在練習指法。半年后，老師說，因為孩子的勤奮，可以開始練習彈奏4 級的曲目《卡門》。那一天，閨女特別興奮、特別開心。卻沒有想到，這才是她和我真正噩夢的開始。

每一天，彈奏《卡門》的鋼琴聲從晚上6 點開始準時響起，到晚上7 點結束。一天天過去，一星期一星期過去，一個月一個月過去，永遠不變的《卡門》準時準點到我家報到。閨女從一開始充滿興趣，到彈琴時面無表情，再到一年后的厭煩暴躁，她再也不會對她的朋友說：“彈琴應該是一件快樂的事。”一提起練琴，她就開始面露厭惡之情。終于在夏日的某一天我不在家的時候，到彈琴的時間離家出走，到外面待到晚上8 點，因為又熱又渴，沒有辦法，最終認輸回了家。我老媽為此憤怒地對我吼叫：“不愛學就別學了，學成這樣，你想把孩子逼成什么樣？”

我想把孩子逼成什么樣呢？我既委屈又無奈。我想，也許真的應該到此為止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對我說基本功無所謂的家長的孩子也面臨著更換老師的問題。原因是之前的藝術團的教師因為助手走了，實在沒有精力，解散了藝術團。讓家長自己想辦法再找別的教師。不出所料，他們找來的每一個新小提琴教師都提出了孩子持琴的手法是錯誤的，并告知了如果不改正，無法繼續教學。在慌亂中，這個藝術團的幾個年齡相當的孩子的家長只能自怨自艾，最終找到新的教師，讓孩子們從頭學起。

這之后不久，我和閨蜜聚會時說起這個話題。閨蜜里有兩個比我大很多的大姐，又因為我生孩子晚，另外兩個閨蜜的孩子也都上了大學。所以，她們都以過來人的身份對我講述了自己的經歷。其中一個大姐說：“你可不能放棄。你知道我閨女當年學鋼琴的時候，我們母女關系差點破裂，我閨女跟我說她恨死我了，讓她再彈琴，她就自殺。嚇得我哪敢繼續，只好放棄。結果呢，閨女現在工作了，啥特長都沒有，前幾天回家埋怨我，說我為什么當年沒有讓她繼續學琴。我說你虧心不虧心，當時你就要鬧自殺了，我敢讓你繼續學嗎？結果你們猜我閨女說什么？她竟然說她那會兒還小，小孩的話能當真嗎？好么，我冤死了。”另一個和我同齡的閨蜜說：“大姐說得沒錯，我兒子今年上大學之后跟我說，我現在特別喜歡音樂，還想自己寫個曲子什么的，可是我不會鋼琴，當初都是因為你，為什么不讓我繼續學下去。我說，你這么說就不負責任了，你去問問你姥姥，她是見證人，是誰哭著鬧著說要繼續學琴就不認我這個媽了？結果我兒子說，你這是逃避責任。小孩子懂什么，沒堅持都是家長的錯。”聽了她倆的話，另外兩個閨蜜紛紛贊同。總之，都學了這么長時間了，你同意孩子不學琴，現在是輕松了，未來，搞不好就會怨你。怨不怨我，其實無所謂，孩子將來有一天后悔了，才是我最不想見到的。

這，真是進退兩難。唯一的辦法就是找閨女“談人生”吧。

想了想，我要是和閨女說要不你別學琴了，她肯定特別開心地就坡下驢，不學了。要是問，你還想學么？她的回答一定是不學，我就沒有回旋余地了。于是，我找了個避重就輕的話，問她：“閨女，我覺得你以前特別喜歡彈鋼琴，現在特別討厭彈鋼琴，我覺得這原因吧，應該是現在的鋼琴老師好像不大適合你。要不，我給你換個老師試試？”結果小女生果然中計，狂熱點頭，說：“可以，媽媽你給我換個老師吧。”

這一次，我幾經選擇，多方調查，找到了新的鋼琴老師。這位老師不僅自身水平高，顏值更高，最重要的是她專門雙修了兒童心理學，對兒童鋼琴教學非常有一套。

當我領著閨女第一次見到這位美女老師時老師問起閨女喜歡聽什么樣的歌曲，想要彈誰唱的歌？并且告訴閨女可以選任何一首她想彈的流行歌曲，不論哪一首，老師都可以把它變成簡單的鋼琴曲的時候，我看到，閨女的眼睛亮了。當閨女試彈過后，老師拉著閨女的手說，你彈得很有感情，但是你有個小問題，那就是你的節奏彈得不對，想不想把你剛才彈的小曲子彈得更好聽呢？閨女點了點頭，美女老師坐下來彈琴。幾小節琴聲從老師的指尖彈過，曲子立刻生動了起來。閨女張大了嘴，驚異地盯著老師看。從老師家出來，閨女興奮極了，她說：“媽媽，我好崇拜這個老師，她怎么那么厲害？我什么時候能跟她一樣，能把鋼琴曲彈出魔力來？”我知道，這一次，找對了老師。

隨后的教學中，老師無比痛心地對我說，孩子真的被耽誤了，每一個學琴的孩子，要對所有的調位熟練在心，而學了5年琴的閨女，竟然只會彈C、D 兩個調。這怎么可能呢？她的指法通過之前一年的練習已經沒問題，但節奏感、力度全都很弱。一個學了5年鋼琴的孩子，應該可以做到拿起簡單的譜子，就能輕松彈奏。不過，我們要有信心，畢竟孩子還小，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做到。漸漸地，閨女又開始愛上了彈鋼琴，老師在每一次的教學中，教她不僅學琴，還學習用自己熱愛的曲調嘗試作曲。她覺得她每一次的學琴都是一場游戲，既好玩又新奇。為了彈出老師要求的效果，她愿意不斷地練習。

未來還很長，我不知道閨女和鋼琴的緣分能有多深。人生之路，只有她自己去選擇。而對她這段經歷，我懷著深深的后悔。

外行的我們，怎么辦

作為家長，我是一個外行，對彈琴完全不懂。對于音樂教學機構、音樂教師的選擇，我沒有任何專業知識，我不知道如何辨別。我只能一路靠別的家長的口碑來選擇。問題是，大多數家長也都和我一樣，是沒有音樂專業知識的人，選擇是錯誤還是正確，猶如撞大運。最后一次找對了老師，我也并不認為是因為方法找對了，依然是靠運氣。

對于音樂教育機構、音樂教師是否有資格、有能力教學，沒有任何標準能讓我們這些外行家長參考。我們在茫然中且走且看，拿孩子的時間下賭注。也許走對了，也許走錯了，走對了是幸運，走錯了就是在毀孩子的音樂之夢。

目前，撇開那些音樂世家不談，非音樂專業的家長為孩子學琴找教師無非下面幾種方法——鋼琴城辦的鋼琴班，這些地方請的老師比較專業，但會不斷要求你的孩子考級，以此來證明他們的教學水平；家長靠口碑、靠人脈找各種針對兒童學琴辦的藝術團，這種地方的老師獨立單干，教學水平你無從知曉，由于資金問題，會存在設備良莠不齊，教師一人帶過多學生的情況出現；通過網絡尋找，一些專業平臺經常會通過視頻播放音樂教師的教學視頻，并對教學資歷進行介紹，家長可以自由選擇和教師聯系。這種選擇剛剛興起，教師資源不多，家長持觀望態度。國家對此并沒有評定的標準，在這方面，家長如摸著石頭過河，只不過，代價卻是孩子本身的成長，未免令人膽戰心驚。

誰來告訴我們，我們該如何不走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