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權”砸向“軟暴力”
——直擊江蘇省首起“軟暴力”黑惡勢力案件

劉愛武 黃祥

>>2018年10月19日，江蘇省常熟法院對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頭目龔品文數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對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劉海濤數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十八年。資料圖

近年來，黑惡勢力違法犯罪日趨“軟暴力”化。黑惡勢力組織正逐漸減少直至摒棄通過暴力、威脅等傳統手段實施違法犯罪行為。

往日明目張膽的打打殺殺被一些非暴力性的新型犯罪手段所代替，動嘴多動刀少，嚇人多砍人少，由傷害身體轉為摧殘精神，包括雖不見血卻足以使他人產生恐懼、恐慌進而形成心理強制的手段；包括用所謂的“談判”“協商”以及滋擾、糾纏等手段，以此進行恐嚇、威脅；包括致使一定區域內生活的多名群眾的合法權利遭受嚴重違法活動侵害后，不敢通過正當途徑舉報控告。

黑惡勢力采用的“軟暴力”行為給人民群眾帶來的心理恐慌和精神壓制絲毫不遜于傳統暴力手段。

2018年1月，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以下簡稱“兩高兩部”)聯合印發的《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中，將“軟暴力”界定為一種與暴力、威脅手段相并列的違法犯罪手段，明確了采用“軟暴力”手段實施違法犯罪可以作為黑惡勢力認定依據。2019年4月9日，“兩高兩部”進一步下發了《關于辦理實施“軟暴力”的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明確把“軟暴力”手段列為黑社會性質組織行為特征之一。

日前，江蘇省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龔品文等9 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一案作出了終審判決，該案是江蘇省查處并宣判的第一起以“軟暴力”為主要手段的黑惡勢力犯罪案件。

惡名遠揚的“侉子幫”

龔品文（曾用名龔文飛，綽號“公雞”“雞總”“雞哥”），1981年12月出生于江蘇省響水縣。中專畢業后，龔品文南下常熟尋找工作機會，無奈粗活兒臟活兒不愿干，細活兒技術活兒干不了，只有以幫人要債、看場子等為生，逐漸變成逞兇斗狠一族。

2005年8月9日，他因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被常熟市公安局行政拘留7日；2008年9月11日，因為賭博提供條件，被常熟市公安局罰款500 元、收繳提供賭博用資金4 萬元和違法所得2.1 萬元；2010年7月30日，又因犯故意傷害罪，被蘇州市虎丘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八個月、緩刑一年。然而，多次的“修理”并沒有能夠讓龔品文修成正果，反而一條道走到黑，從一個小嘍啰發展成一個小頭目。

劉海濤（綽號“二權”），1980年7月出生于響水縣，從小不喜歡學習，勉強混到小學畢業就輟學了。在家鄉混不下去，就和老鄉龔品文一起到常熟開賭場。2008年9月11日，與龔品文在同一場抓賭行動中，因為賭博提供條件，被常熟市公安局行政拘留15日，并處罰款人民幣3000 元、收繳提供賭博用資金人民幣10300 元和違法所得人民幣1200 元。

在開賭場的過程中，龔品文發現許多輸紅了眼的賭徒想翻本卻缺少資金，他們不惜在外面借高利貸，放貸者收益頗豐，比他開賭場來錢快多了。于是，2013年以來，龔品文、劉海濤在開設賭場之余，多了一項“業務”：高利放貸。發放的高利貸年利率高達84%至360%不等，并隨著“業務”的發展，放貸對象不僅僅限于賭徒，而是面向社會上一切急需資金又在銀行貸不到款的人和企業。

為了增加幫手壯大力量，龔品文、劉海濤主動結識馬海波、趙杰、王海東、王德運、陳春雷等社會閑雜人員，從2014年7月起，形成了以龔品文、劉海濤為首的較為穩定的犯罪組織，并于2015年4月間實施了首次有組織犯罪。2016年下半年，梁立志加入。2017年8月，崔海華加入。因為集團成員均為蘇北人，坊間稱之為“侉子幫”。

該組織人數眾多，內部分工明確。龔品文、劉海濤負責決策和指揮整個組織的運轉；馬海波、趙杰、王海東、王德運、陳春雷受龔品文、劉海濤的指派開設賭場謀取利益，并在賭場內抽取莊風款、放水、記賬，按照龔品文、劉海濤的指派為討債而實施非法拘禁、尋釁滋事、敲詐勒索、強迫交易等違法犯罪行為；崔海華、梁立志參與尋釁滋事違法犯罪行為。

為維護其非法利益，該組織以暴力、威脅等手段，有組織地實施了開設賭場、尋釁滋事、非法拘禁、強迫交易、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活動。為在討債過程中規避法律，通過安裝GPS 定位器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長期更多地通過“軟暴力”行為非法獲取利益，為非作惡，欺壓群眾，嚴重破壞社會治安，妨害社會管理秩序，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

“軟暴力”造成“重傷害”

因為砍砍殺殺這些大動干戈的行為容易引起群眾公憤和公安打擊，龔品文、劉海濤要求手下不得隨意動刀，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把刀具變成實施“軟暴力”的道具。

2016年5月3日中午飯后，王德運將事先購買好的各式管制刀具分發給團伙成員劉海濤、趙杰、王海東、陳春雷等人，一行人扛著刀耀武揚威來到常熟市老街尚賢坊10 幢二單元附近的露天公共停車場，他們手舞關公刀、砍刀等數把管制刀具演練劈砍動作，路過的人嚇得繞路而走，避之不及。當然，他們的目的并不是嚇唬路人，而是將揮刀劈砍過程錄制成小視頻，通過王海東等多名組織成員發送至朋友圈內，利用網絡在更大的范圍內公然炫耀武力，震懾相關的人，搞得人心惶惶。

為討取所謂“利息”，該組織采用攔截、蹲守、糾纏、滋擾、辱罵、拉扯身體、貼身跟隨、言語恐嚇、喇叭喊話、堵門鎖鎖眼、拉斷電閘、汽車堵門、在債務人住處門口墻上噴漆、至被害人工作單位拉橫幅、在被害人車輛上秘密安裝GPS 定位、強行拿走貴重物品、砸玻璃等任意損壞財物等方式，滋事56 起120 余次。甚至雇用殘疾人，采用強行進入、拒不退出的手段逼迫還錢。他們的“軟暴力”違法犯罪活動，給被害人和有關群眾形成了心理強制，在常熟市原虞山鎮、碧溪街道、東南街道、古里鎮、辛莊鎮、梅李鎮、沙家浜鎮、海虞鎮、支塘鎮、尚湖鎮及周邊地區造成了重大的社會影響，致使17 名被害人不敢報案、7 人有家不能回、兩戶變賣房產、兩人罹患抑郁癥、1 人自殺。這些受害群眾提起侉子幫，至今心有余悸。

“他們帶人到家里來罵我，要我還兒子欠的錢，還帶來了兩個老人，讓他們在我家里吃住，大小便都在我家客廳門口，警察來了老人也不肯走?！背Ｊ焓斜滔值赖腻X阿剛老人因為兒子借了龔品文等人的錢，從此成了被逼債的對象。每次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錢阿剛老人都氣得發抖。

徐宇亮永遠忘記不了被強迫按跪在地上的屈辱，這樣的屈辱還被拍成視頻在微信傳播，令他顏面掃地羞愧難當。2013年7月，徐宇亮向劉海濤借了一筆錢，這成了他噩夢的開始，從此利滾利再也還不清了。為索要高利貸本金及利息，2015年11月6日，劉海濤、王海東、王德運在常熟市沙家浜鎮沙霞路邊的綠化帶處，對徐宇亮進行毆打，最后強迫徐宇亮下跪，王德運用手機拍下徐宇亮跪地的視頻發至微信，在網絡空間造成不良影響。

最極端的事件是竟有老百姓被他們逼死。2014年12月至2015年1月21日間，劉海濤向路新民出借資金，其中部分借款以路新民名下房產作抵押擔保。后該組織成員不斷索債，2015年3月3日，路新民不堪重負和重壓跳樓身亡。找不成路新民討債，他們想方設法找到了其岳父王斌住處。2015年3月、4月，劉海濤、王德運及陳春雷分別至王斌住處，三番五次進行滋擾逼迫還錢。

對于實在榨不出錢來的債務人，龔品文一伙竟然想出了榨取他們勞動的方式。出借資金時，令借款人找其妻子擔保，一旦還不出高利貸，就強迫債務人的妻子為自己或者他人提供家政服務。

龔品文一伙為討債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在常熟工作的灌南縣人洪秋，向劉海濤等人借錢后，備受滋擾。2017年1月，洪秋回老家過年，本指望可以躲過追債過幾天安生日子。1月28日，也就是大年初一早上，當他喜滋滋地打開大門，準備燃放迎接新年的第一掛鞭炮時，映入眼前的是個花圈，墻上還有紅漆噴的“還錢”二字。原來，劉海濤等人授意梁立志，于初一凌晨夜黑風高之時，在洪秋老家大門口擺放花圈并在墻上噴漆“還錢”等字樣。這樣的缺德舉動，對講究吉利的農村人來講極端晦氣，讓洪秋的整個新年都充滿了陰影，至今想起來都忍不住痛苦萬分，連喊“觸霉頭”。

夏寧、李若兵共同經營蘇州市某食品有限公司，因缺少經營資金，于2017年5月15日向龔品文等人借款。該組織為索要高利貸本金及利息，多次至蘇州市某食品有限公司鬧事，干擾該公司的正常經營活動。2017年9月1日起，龔品文授意崔海華雇用路某、梁某乙至公司，采用拒不離開等手段持續滋擾8 天；2017年11月28日至30日間，龔品文授意崔海華雇用龔某甲、邱某、李某丁至公司，采用拒不離開、喇叭喊話、拉橫幅等手段持續滋擾3 天；2017年12月1日下午，龔品文授意崔海華雇用邱某、李某丁至上述地點，采用喇叭喊話、拉橫幅等滋擾手段逼迫還錢；其間，崔海華對該公司員工實施毆打。

“鐵拳”砸向“軟暴力”

一樁樁、一件件，龔品文等人在常熟橫行霸道5年，犯下的罪惡罄竹難書，僅查實的就有149 起違法犯罪事實。在龔品文等處搜查到的放貸借條金額高達4000 余萬元，資金流水上億元。

多行不義必自斃。2018年2月1日，龔品文等人涉黑違法犯罪團伙走到盡頭。7月23日，常熟市人民檢察院向常熟市人民法院（以下簡稱常熟法院）提起公訴。

常熟法院開庭審理后認為，龔品文、劉海濤、馬海波、趙杰、王海東、王德運、陳春雷、崔海華、梁立志等人，無視國家法律，聚集形成較穩定的犯罪組織，有組織地通過違法犯罪活動獲取經濟利益并用以支持該組織的活動，同時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有組織地進行開設賭場、尋釁滋事、非法拘禁、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欺壓群眾，嚴重破壞經濟、社會生活秩序，造成了重大影響。

常熟法院于2018年10月19日作出一審刑事判決，10月23日上午公開宣判，判處主犯龔品文有期徒刑20年，主犯劉海濤有期徒刑18年，均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并處罰金；對5 名骨干成員馬海波、趙杰、王海東、王德運、陳春雷分別判處有期徒刑15年至8年6 個月不等的刑罰，并處罰金；對兩名一般成員崔海華、梁立志分別判處有期徒刑1年9 個月至2年6個月不等的刑罰，并處罰金。

宣判后，龔品文、劉海濤、馬海波、王海東、趙杰、王德運、陳春雷不服，提出上訴。蘇州中級法院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18年12月19日召開庭前會議，并于2019年1月2日至4日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

蘇州中級法院審理后認為：經一審法院查明，該犯罪組織及其成員利用組織勢力和形成的便利條件，多次實施了開設賭場、尋釁滋事、非法拘禁、強迫交易等違法犯罪活動。這些行為系相關組織成員為確立強勢地位、實現非法債權、謀取經濟利益、維護非法權威，按照組織慣常的行為模式與手段實施的，相關違法犯罪行為符合組織利益，體現組織意志，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特征明顯。一審認定該組織為爭取、維護組織及組織成員的經濟利益，有組織地實施多次不同種類的違法犯罪活動有事實依據，本院予以支持。

蘇州中級法院指出，本案犯罪組織符合黑社會性質組織認定標準，一審認定該犯罪組織為黑社會性質組織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其中，龔品文、劉海濤在位階上屬第一層級，龔品文系該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劉海濤系該組織的領導者，均應按所組織、領導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所犯全部罪行定罪處罰；馬海波、王海東、趙杰、王德運、陳春雷作為該組織的積極參加者，崔海華、梁立志作為該組織的一般參加者，均應當以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本案上訴人關于未組織、領導或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相關上訴理由，及辯護人相同的辯護意見，均不能成立，本院不予采納。

2019年1月7日，蘇州中級法院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黑惡勢力能稱霸一方危害一片，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有一定的財力物力支撐?！背Ｊ旆ㄔ焊痹洪L李根發稱，如果不下決心徹底鏟除黑惡勢力滋生的土壤，就會出現死灰復燃，必須深挖徹查，摧毀他們的經濟基礎。因龔品文、劉海濤等被執行人未履行生效法律文書所確定的罰金義務，經常熟法院移交執行，該案于2019年3月立案強制執行罰金以及對違法所得的沒收。2019年4月以來，龔品文專案組20 多名干警放棄周末休息時間，加班加點前往各關聯地點查詢財產、強制騰房、蹲點守候、與家屬談話，迫使幾名被執行人家屬主動騰出了房屋，交出了車輛。至今累計派出干警數百人次，出動車輛百余次，采取調查、核實、凍結、扣劃、查封、扣押等措施100 多次，累計扣劃、繳納到法院賬戶現金、存款共計100多萬元，并查封、公開拍賣被執行人名下的房屋和車輛，還發布懸賞公告，在最短時間內做到對被執行人“財產見底”。目前，該案執行工作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在專案審理中，常熟法院還積極貫徹落實“兩個一律”和“一案三查”的工作要求，查出涉“保護傘”、關系網線索，現已向市掃黑辦和紀委監委移送。所涉當事人已被立案審查，多名國家公職人員受到黨紀政紀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