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一杯敬屈子

文 梧桐小雨

日子，蕩著秋千，風在拔節。

雨水，一天天南下，時光把往事由綠變黃。“門前艾草青翠，天淡紙鳶舞；粽葉香飄十里，對酒攜樽俎。”

今日，端午。包粽子、賽龍舟、飲黃酒……卻讓更多的人，懷念求索遠方長路漫漫的浪漫屈子；懷念汨羅江畔激越的唱詞和擱置多年的筆墨紙硯。

那一年，八千里風雨，楚國煙云吞并。您懷才不遇的路上，不再峨冠博帶佩劍馳騁疆場；您抱石縱身投江的身影，驚起秭歸的憂傷淚水，卻讓汨羅江畔，長滿一篇篇墨跡醇香的詩文，成為華夏筆痕墨汁的上游。

今日，我濕潤的十指，撫摸棱角分明的文字，詩句在濤聲中醒來，一次次刺穿江河和掌心。明月憔悴，鴻雁迷途，請允許我，斟滿清酒，草香三柱，行三叩九拜，打撈您不朽的詩魂，打撈您涌動的氣節和傲骨，打撈您人格力量傳承的信仰。

《詩經》與《楚辭》，對應黃河和長江 。

嫦娥水袖，洛神霓裳，在詩經的流域翩躚起舞；楚音大師，香草美人，于云彩歸隱的地方，拍馬而來。

潑墨書沉浮身世，揮筆問茫茫蒼天。一曲《離騷》縱橫古今，引力強大；一首《九歌》貫穿天地，以不息的生命堆砌出永恒。

輕輕拂去史書上的征塵，乘一葉孤舟，淋著端午的梅子冷雨，讓后人重新閱讀您清瘦的一生和您走過的寂寞轍痕。

風，一夜千里，從不落腳；

云，漂泊萬里，不曾歇息。

馬蹄聲遙，清笛曲遠，離人去，故人未歸。您的身影，越過山川丘壑，穿行沅湘水域，把豐盈的智慧，沿途栽種成恢宏瑰麗的風景。亙古千年，御風游走，讓熠熠辭章，從汨羅江畔流向華夏九州。一支竹簡的距離，撐起一片圣潔的門楣，引得多少后來者娓娓相悼；您打開的楚辭先河、托付的紙上韶華，引領多少后人，像揚沙啟程的馬蹄，揣著滿腹筆墨，將春天的氣息，層層打開，有微波瀲滟，亦有浪勢吞天。文字落在故城，才情隨馬鬃滴落，打濕了您走后的每個日子。

離群的候鳥一去不返，荒草覆蓋您的來路，也遮蔽您的去向。臨別前的一杯濁酒，多少天涯過客一飲再飲，從此，眾人皆醉我獨醒，山長水闊都在您的足下。以水為席，以天為衾，您仰天長嘯，淚酒奔灑，在遠去的故事里穿荊度棘，波濤沖天；您揮墨的一筆誓言，氣宇軒昂，禪意充盈，讓楚地的一草一木，開得如此曼妙、動聽。

烈酒敬黃土，長淚濺青天。

翻閱您發黃的典籍，遠芳侵古道，晴翠映荒城，琴弦折斷，騷人枯瘦。一曲長歌濁蕩遠方的行程，千里泅渡，未與君逢，生死之間，卻不能說一聲再見。

風雨春秋，卷土的史冊，已是上銹的時光，千年閃著慈悲的淚水。日月注視的那片堤岸，芳草凄美，您的江湖和塵土，是回不去的萬水千山；遍地黃花，暗香氤氳，詮釋著遷徙流離的痛，讓終生尋找故鄉的您深情回望。

長城外的風，掩涕而泣，那是來自另一部春秋的序曲，祭奠您與日月齊光的不滅詩魂。紅塵虛妄，您的三尺素帛，把歸途眷眷吟唱；三千里的河流決堤，卻沒有一只木筏送您回家。

一葉扁舟，千里江湖，水聲隔絕亂世的嘈雜，還給您一片難得的凈土和一個潔凈的靈魂。流放的江山，告別大悲大痛。

汨羅江的波濤融盡最后一聲嘆息，秭歸城已消瘦成半闋清涼的月光。我敬奉上《天問》《楚辭》《離騷》，敬奉上粽子、艾草、菖蒲，敬奉上長劍、黃酒、香囊。然后，回到您干凈的詩文里，成為您一枚花做的書簽，在端午的聲聲雨滴中，與您，把故鄉當杯盞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