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召從頭到尾把數據算了一遍,覺得沒錯,所以他當時就提出一個懷疑:會不會蘇聯專家的數字給錯了?之后,他利用最大功原理證明了“九次計算”結果的正確性和蘇聯數據的不可能,為之后原子彈和氫彈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61年前,新中國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同時還面臨著西方大國的核訛詐與核壟斷。盡管困難重重,但在黨中央的堅強領導下,一批壯志報國的科學家為了祖國核事業,“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
央視《面對面》曾采訪了原二機部第九研究所(“北京九所”)3位參與核武器研制的科學家——胡思得、李德元和李維新,回憶那段崢嶸歲月。
推翻蘇聯數據的“九次計算”
1958年7月,北京西郊的一片高粱地里,一座嶄新的辦公樓開始動工建設。這座名為“花園路3號院”的辦公樓,是為一個叫“北京九所”(以下簡稱九所)的機構而建。一項隱秘而偉大的事業,即將在這里開始。
當年8月,22歲的胡思得從上海復旦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九所。來九所報到的當天,他見到了九所一室主任——34歲的鄧稼先。
鄧稼先給年輕的大學生安排的工作是學習一本“稀缺”的俄文書——錢三強從蘇聯帶回來的《超聲速流與沖擊波》。胡思得回憶,學習是認真的,但為什么要學成了大問題。一個月后,他向鄧稼先提出:“能不能開一個黨小組會,給我們講一講到底干什么?”
鄧稼先請示了領導以后,先開黨小組會,后來又開了全組會,告訴他們:“我們要搞核武器。”講完“核武器”3個字,后面又講了許多,如“不能跟任何人說我們是干什么的”,至少講了二三十分鐘。
1957年,中國政府與蘇聯簽訂了《中蘇國防新技術協定》。按照協定,蘇聯將援助中國研制原子彈,向中國提供原子彈的教學模型和圖紙資料。九所的任務就是消化這些資料。但到了1959年6月,蘇聯致函中國,表示不會向中國提供原子彈教學模型和圖紙資料。剛剛起步的中國原子彈研制工作,一時陷入了僵局。有一種悲觀的說法:中國再過20年也搞不出原子彈。
三年自然災害導致的糧食短缺影響了全國,但九所的大樓里,哪怕被餓到浮腫,算盤和手搖計算機也從來沒有停過。胡思得回憶:“當時我們的黨支部書記有一個任務,晚上10點一定到辦公室來看看,把浮腫的同志趕回去。但很多同志到外面轉轉,等書記一走又回來了,都是自覺自愿的。”
當時,24歲的李維新和28歲的李德元是1960年剛從蘇聯回國的留學生。李維新回憶:“我們國家真正有第一臺計算機是在1963年,但是跟美國計算機百萬次/秒計算速度相比,差了上百倍。為了保證精準就得靠精確計算,反復檢查。”
年輕的科研人員在鄧稼先的帶領下,緊張地進行著“九次計算”。所謂“九次計算”,就是利用特征線法解流體力學方程,模擬從啟爆到碰靶的物質運動的全過程。如果計算結果和蘇聯資料中提供的數據接近,說明九所掌握了原子彈的工作原理。只有這樣,才能開始原子彈的理論設計。但是,“九次計算”歷時近一年,所得結果十分接近,但其中一個重要數據和蘇聯專家講課時提到的技術指標不符。
1961年,周光召(粒子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加入九所。他從頭到尾把數據算了一遍,覺得沒錯,所以他當時就提出一個懷疑:會不會蘇聯專家的數字給錯了?
從炸藥能量的利用率入手,周光召利用最大功原理證明了“九次計算”結果的正確性和蘇聯數據的不可能。“九次計算”持續近一年時間,為之后原子彈和氫彈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羅布泊騰起了蘑菇云,辦公室研究者卻不敢歡呼
“九次計算”結束后,原子彈的研制加速進行。1963年初,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理論設計方案按預定計劃誕生了。鄧稼先在這份歷史性的文件上,鄭重地簽署了自己的名字。
1964 年10月16日,隨著一聲巨響,羅布泊騰起了蘑菇云。根據現場采集的數據表明,爆炸威力初估TNT 當量在2 萬噸以上,科學家們確認這是一次成功的核爆炸。
那一天,胡思得在青海核武器生產基地,李德元和李維新依舊在九所的辦公室里。李維新回憶:“那一天大家都不說話,在辦公室安安靜靜等著。周光召平靜地走進來,向大家報告:我們試驗獲得了圓滿成功。因為我們的會議室靠圍墻太近了,怕聲音傳到外面,大家不敢歡呼,只能熱烈鼓掌,然后互相握手。”
1967年6月17日,中國第一顆氫彈爆炸成功。繼美國、蘇聯和英國之后,中國成為第四個掌握氫彈原理和制造技術的國家。
為什么中國人只用兩年多時間,就實現了原子彈到氫彈的突破?多年來,人們一直在找尋這個問題的答案。家國情懷,是九所人給出的第一個答案。
胡思得表示,這些老科學家從舊社會走來,親身感受到國家如果弱了,就會受帝國主義欺負。這口氣很難咽下去,所以一有機會能夠為國家服務,他們都要回來,“我愿以身許國”,就這么6個字。
61年過去了,當年的年輕人都已經成為耄耋老人,他們依然懷念核武器研制過程中的科學精神。只問科學不問人的討論,是科學工作者最珍視的工作氛圍。
鄧稼先坐在輪胎上工作,為中國的熱核試驗爭取時間
1986年,因直腸癌晚期做了幾次大手術的鄧稼先只能呆在病房里。世界核武器發展趨勢,讓他和于敏(中國“氫彈之父”)意識到美國為了保持自己的核優勢,很可能會加快核裁軍談判進程,全面禁止核試驗。倘若那時我國該做的熱核試驗還沒有做,該掌握的數據還未得到,之前的積累可能功虧一簣。
中國需要在全面禁核之前,爭取時間,加快熱核試驗,為未來贏得先機。之后,于敏起草報告,當時是副所長的胡思得負責把這個報告送到301醫院,讓鄧稼先修改。當時鄧稼先因為直腸癌沒法坐凳子,只能坐在輪胎上。修改完,胡思得再帶回來,交給于敏討論。
由于敏、鄧稼先執筆的報告完成后交到中央。然而,報告完成不久,1986年7月29日,鄧稼先離世。幾天后,《人民日報》(海外版)刊發題為《中國兩彈元勛鄧稼先逝世 黨和國家領導人深切哀悼》的文章。隱姓埋名28年后,世人終于從鄧稼先的報道中窺見了中國核武器研制的艱辛歷程。
鄧稼先走后,胡思得從副所長到副院長、院長,主管核試驗。最后幾次加快核試驗的任務由他來執行。在一次次的突破中,曾經的小字輩已成為老者。他們人生的四分之三都交付給了九所,那是他們人生中最黃金的歲月。
接受采訪不久后,李德元因病醫治無效逝世,享年88歲。他們為核武器默默奉獻了一輩子。因為保密,他們的相冊中幾乎沒有壯年時期的照片,所獲得的榮譽和獎項也不能對外公布。“我參加了中國的核武器研制,這是我一輩子的價值,我很自豪參加這么偉大的事業。”李德元說,“我大言不慚地說,我對國家是有貢獻的,這一輩子過得可以。”(央視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