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結緣報紙
馬振予家住在北京站附近的一條胡同里,幾間小平房不算寬綽,老馬還是擠出了一間專用的藏報室,10平方米的小屋被塞得滿滿當當。
老馬上初中時,每個班每天只能拿到一份報紙,由班干部貼在教室后面的墻上。“我那時是學習委員,每天就管這報紙。”回首與報結緣的起點,82歲的老馬眼睛亮起來,好像變回了當年求知若渴的“小馬”。早早懂得敬惜字紙的小馬,開始把每期換下的舊報珍藏起來。到今天,這條集報之路已經走了近70年。
馬振予覺得自己人生中的每一個轉折點都和報紙有關。“文革”中,就因為愛看報,他被打成“三家村的黑走卒”,下放到陜西蔡家坡一家造紙廠接受勞動改造。在造紙廠,他參考之前從報紙上看來的材料搞技術革新,受到表彰。得益于此,1974年,馬振予回到北京和妻兒團聚。1979年,他又調入北京市計算機工業學校做老師,老馬覺得這也是報紙的功勞。“能到中專去教書,主要是因為我平時讀書看報,知識積淀比較厚。”
從報紙中嘗到了甜頭,老馬立刻把“文革”時因讀報受的苦都拋諸腦后。改革開放春風吹來,媒體發展掀起高潮,馬振予興致勃勃地把“撂荒”多年的集報事業撿了回來。他訂報、買報,也利用業余時間四處搜尋各種珍貴的號外甚至是發行范圍很小的行業報,樂在其中。
家里的藏品漸漸成了規模,結識的報友也越來越多,老馬忙活起另一件大事來。“報友們得有個組織啊!”他聯系上羅同松和王永山——兩位在報社工作的老報友,三個人一起跑前跑后,終于在2003年找到中國報業協會當掛靠單位,成立了中國報業協會集報分會。
有了自己的組織,全國報友應者如云。“60后”報友范光永就住在潘家園舊貨市場邊上,自然而然地愛上了老報紙收藏。他也是集報分會的第一批骨干會員,分會成立之初,老馬拉著他義務為報友服務,他負責收取會費,老馬負責郵寄會刊。
藏一份報紙,集一段歷史
除了集報,報友們也“追星”。不少集報愛好者都有一個共同的偶像,93歲的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方漢奇先生。在學界,方先生被譽為中國新聞史學泰斗;而在報友們眼里,方漢奇先生更是名副其實的“集報泰斗”。“集報集到一定數量,就應該把重點放在提高集報質量上,收集有價值的歷史報、珍稀報,向縱深、專題、歷史延伸三個方面發展。”方漢奇先生對集報人有很高的期望。報友們也照先生所說,在各自的收藏專題上朝著專家的方向“修煉”。
收藏紅色老報刊專題的朱軍華和范光永是多年好友,也都是集報分會收藏鑒定委員會的成員。“我們一共有9個人,免費幫報友甄別老報紙的真假,防止報友上當受騙。”朱軍華把藏品的真偽看得很重,他覺得每一份老報紙都具有獨特的史料價值,市面上“無中生有”的偽報、贗品,表面上就是謀財,往嚴重里說,更是對歷史的扭曲和篡改。
除了辨別真偽,也要澄清謬誤。朱軍華把自己的藏報,視作歷史研究的一手材料。2019年的《為新中國奠基——中共中央在北京香山》主題展上,那張由他提供的《進步日報》是和一張毛澤東主席在香山雙清別墅讀報的巨幅照片一同展出的。這張由攝影家徐肖冰拍攝的老照片很出名,但毛主席在雙清別墅讀的到底是什么報,在集報界乃至史學界一直有著不小的爭議。
幾年前,朱軍華就認真地考證過這個問題。“那時有人說是《人民日報》號外,有人說是《人民日報》,也有人說是《人民報》,《進步日報》根本就沒人提。”他仔細觀察那張老照片——“南京解放”四個字字體獨特、大而醒目,右邊欄雙排豎題的字跡也依稀可辨。他找出“城市解放”這個大類別的所有藏報,又單獨翻出有“解放南京”報道幾份,按老照片上的角度擺好,終于鎖定了那張1949年4月25日的《進步日報》。“我有第一手的材料,之前的誤傳就都澄清了。”朱軍華自稱“土專家”,他把留存和展示真實的歷史,視為集報人的使命。
集報,圖什么?
“我們這些集報人,在別人看起來,可能挺沒出息的。”馬振予感慨,“我老伴兒有時候都說我‘等你死了,把你的報紙都當廢紙賣了!”相濡以沫這么多年,老馬知道老伴兒說的是氣話,他也理解妻子的煩惱——集報有兩大特點,一是占地兒,二是花錢。記者讓老馬估算這些年花在報紙上的錢,他琢磨半天,只能給出個大概數——“二三十萬總是有的”。
從“30后”老馬到“80后”惠彬,報友間有一種共識,“集報不是為了掙錢。”老馬說,跟報紙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就是從來沒有賣過一張藏報,“咱愛報紙,不是圖錢。”那圖什么?
“就是留存一份直觀的史料、留下歷史的見證吧。”朱軍華說,“我們圖的不是經濟價值,是社會價值”。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