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珵 王妍妍

“一周左右,我們就收到了50多個機構的申請,這還只是在廣州和深圳地區。”3月10日,某教育公司宣布預計投入2000萬-3000萬針對小微托育機構進行收購后,收到了大量的出售申請。疫情期間,人力成本、物業房租、償還貸款和潛在的家長退費,化身壓在托育機構頭上的幾座“大山”。而復園后生源回流的艱難已為大多數從業者所預料——出于安全等因素考慮,短期內家長們更愿意將孩子留在家庭中照護。從業者遭遇了怎樣的起伏?采取了哪些措施?我們采訪了數位托育從業者,聽聽他們的經歷與思考。
李事茹 ?青島,小童喜閱早教館合伙人
2019年3月,我和朋友共同創立了“小童喜閱”。第一家園所的開設比較順利,大都是之前認識且信得過我們的家長將孩子送來,后經口碑相傳,越來越多的孩子加入,于是年底又陸續開設了兩家園。
2020年的疫情可以說是始料未及的。其中一家園面臨著比較高的房租成本以及各項開支,我和合伙人商量后,決定暫時關停,看著曾經精心布置的園所被搬空,也是心酸。從現階段來講,無論是房租、軟硬裝要求還是日常所需質量,整體來看投入是偏高的。由于年齡段限制,我們也面臨持續性招生困境。另外,“托育”不等于“幼兒園教育”,需要專業人才。但目前托育事業剛剛興起,人才缺口給招聘和培訓增加了難度。
疫情期間,我們面向家長和孩子組織了公益線上游戲活動,教師們分享視頻和教育經驗,也在一定程度上讓更多家長認識了我們。因為之前儲備了一些日用材料,所以除了必須繳納的費用,我們盡可能地減少花銷。
想在托育行業站穩腳跟,第一要有情懷,真正用心做教育。第二要會經營,讓整個體系可以健康運轉起來。二者缺一不可。第三要看國家的支持力度。如果沒有疫情,我們今年的計劃是兩家家庭式托育中心達到滿班,親子中心3月份正式開業,熱熱鬧鬧;順利的話,會考慮增設至少兩家直營園。雖然在疫情中有不小的損失,但凡事皆有利與弊。疫情期間也是修煉內功的好時機,我們每日帶教師晨讀,進行托育相關專業知識的學習,并且給省內其他園所做托育方面的培訓,更加深刻意識到專業教師隊伍的重要性。
倩倩 ?北京,兩個媽咪自然親子托育館館長
由于疫情的原因,托育館現在已經停業。雖然有兩個月的房租減免,但對于個人投資來講,持續沒有收入,房租的壓力還是非常大的。一方面是因為我們是2019年新建立的托育館,剛剛起步;另一方面跟前期宣傳銷售能力薄弱有關。這段時間里,我在館里的微信群中堅持育兒分享,開展微課堂,組織家庭開展親子運動,活動全部是公益的。因為跟孩子們住在一個社區,他們的家人無暇顧及孩子時,也會臨時把寶貝放到我家一天。這讓我很感恩,這些日子我們的心更近了。其實有不少很有意向的家庭,逐漸了解、認可我們,也有計劃在2020年把孩子托付給我們。很遺憾,疫情期間,我沒有扛住經濟壓力。
5月,我把停租的消息告知家長朋友,協商退費。大家發來了安慰的信息,有些專程跑來送蛋糕和花。交談間,我們不敢多看彼此一眼,害怕流露出對小院太多的不舍。我想,如果沒有這場疫情,2020年兩個媽咪的小院會笑聲不斷,幫助每個孩子創造美好、健康的童年,用專業和規范的言行引領家庭共學習、共成長。我深深地愛著這里,愛這滿院的孩子們。我很享受看到媽媽們回歸事業,老人們解放雙手,孩子們在小院跟小伙伴一起生活的模樣。待經濟回暖,我還會再出發。
夏俐蘊 ?上海,上海楊浦米樂可兒托育園園長
宣布開學之后的壓力并不比我們停課期間的壓力小,因為會面對很多現實問題。比如有些家長,尤其是祖輩對是否送孩子入園有顧慮;還有很多家長選擇不讓孩子來上托班,我們就會面臨生源流失的問題;另外就是招生問題,18個月至3歲的孩子上托班不是強制的,一些家長也不放心將這么小的孩子放到全日托,疫情期間更是如此。
我們是去年3月開園,每個月支出大概在幾十萬元。疫情期間,我咨詢過一些同行如何實現開源節流。一些集團化的托育園在運營上面臨巨大的資金壓力,有些托育園選擇讓員工停薪留職。當時我的內心真的很糾結,也有過先遣散員工、等疫情結束后從頭再來的想法,但只是一閃而過。我堅信,隊伍在,一切皆在。與其消極等待,不如積極面對,我們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措施。比如隨著疫情的逐漸平緩,復工的家長越來越多,為了幫助孩子們在家中能夠有規律地生活,我們設置了托班幼兒居家一日生活作息表,并給出活動建議,在每個時間節點老師都會通過微信文字或者語音跟小朋友互動,幫助孩子養成良好的習慣。
在互動過程中,有家長告訴我們,孩子在家吃飯時總是要追著喂,但自從把孩子坐在椅子上吃飯的照片發給老師,老師發一小段表揚語音,孩子就逐漸改掉了壞習慣。無獨有偶,有一位家長為孩子不愿意刷牙而求助老師,老師與孩子一起進行了“云視頻刷牙”,孩子就開始喜歡上了刷牙……這些案例引發了我們對家園共育的反思。真正的家園共育是并肩前行,老師不僅僅是園所的老師,更是家長育兒途中的同行者。不是孩子表里不一,而是我們自己把孩子的家庭生活與園里生活在不經意間劃分開,育兒途中才會產生各種無奈。
在停課期間,針對托幼銜接以及孩子居家情緒不穩定等情況,我們提供一對一上門服務,給孩子制定個性化教養方案,促進孩子能力發展、知識習得,為孩子進入集體生活做足準備。上門服務的老師會提供綠碼、核酸檢測報告等,讓家長安心。
這次疫情猶如一塊試金石,也讓我開始思考,企業經營應從單向模式向多線條轉變。雖然面臨疫情帶來的壓力,從經濟上看肯定會有損失,但是我們的收獲也很多。未來,我們還是會以質量口碑為準,依據孩子的成長規律,幫助每一個孩子成為更好的自己。
谷凱 ?深圳,KASCA卡思佳托育產業發展集團總園長
2020年年初,突如其來的疫情讓我們“享受”了史上最長假期,也讓我們感受到它給經濟帶來的巨大壓力。對于托育行業來說,疫情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原因有三:一是2019年全國托育機構盈利的極少;二是托育行業仍處于國家政策與地方細則對接期,形態各異、市場無序、社會認知度不高;三是作為低幼年齡段照護機構,其受疫情的影響必然被放大。在這樣的背景下,托育機構仍要承擔停工停學期間的場地租賃費用、員工薪資、學員退費等壓力。應該說,身邊轉讓、停業或尋求資金的托育機構已經比比皆是。
這打破了托育人原本對于2020年的種種愿望和期待。2019年,國家托育政策頻出,在資本的關照下托育市場火熱,儼然已是教育行業的新風口。規范發展、占領市場、打造品牌、擴大規模必然是連鎖托育機構的規劃。而當下,“活著”然后“活下去”成為這個行業的第一選項。
當然,作為一家專注于托育發展的機構,從辯證角度看疫情帶來的停擺危機,它同樣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讓我們有時間停下來去思考并做出改變。比如在停學期間,我們完成了園區乳兒班的改造、保健室的完善等工程,讓我們的服務對象真正延伸到6月齡嬰兒,并完成園區的合規備案工作;研發推出了更適宜嬰幼兒發展的托育課程,從溫和照料、自主學習兩個維度支持嬰幼兒照料;組織了多場遠程、線下園區教師培訓;調整了企業VI視覺識別體系等。同時,在產業布局方面,我們年前成立的職業教育中心在完成線下課程的基礎上,籌劃了線上課程方案。AI人工智能部門反復測試了智慧園區的落地效能。配餐中心也在周密的市場調研后成立,研發出適合0-3歲嬰幼兒的營養食譜。簡單地說,4個月的停擺期,我們并沒有采取一些可能帶來現金流的非常規辦法。托育行業終究是線下場景化服務為主導,如何完善細節、提升品質、滿足家庭需求才是發展的關鍵。蓄勢待發,我們希望2020年的托育行業在一段漫長的思考后,有一個冷靜、充分的發展。
索瑪 ?上海,袋鼠麻麻CEO
我們是2016年創辦的,也是上海最早做直營托育的連鎖品牌,期間完成了三輪融資。托育看似簡單,其實涉及的服務鏈條很長,對從業者的要求非常高。我們也是圍繞著這些問題來解決。2018年,上海市率先出臺了針對托育行業的合規政策和指導辦法,我們成了首批獲得上海20張托育牌照的機構之一。疫情前,我們基本是全年滿員的狀態,家長報名還需要排隊。
而疫情的到來改變了正常的節奏。原本每個月都會有現金收入,但今年2月到5月門店無法正常營業,收入比原來差很多,但成本支出差異不大。比如房租,國家的減免政策是針對國有場地,但我們的門店基本都是商業用地,房東本身是小業主或者二房東,他們也有還房貸、養家的壓力。
接下來抗疫會成為常態化,需要我們有相匹配的運營和管理思路,要思考如何在不同場景下解決家庭的需求。疫情期間,我們推出了線上親子園的產品,指導祖輩科學合理地安排孩子的一日作息和飲食搭配。同時,主動送教上門,把一百多位老師派到家庭中,帶著玩具和攝像頭,做家庭早教的育兒指導師。當我們深入家庭,發現家庭成員在育兒理念上的分歧,我們又通過家訪、幫助家庭成員開家庭會議、重新布置家庭育兒環境等來提供服務。這些經歷讓我們感受到,走到客戶身邊反而能做得更多。再有,隨著疫情等級不斷下降,教師組織同社區的兩三組家庭,在小區綠地或者周邊公園做一些戶外親子運動,對孩子的健康和親子關系都是有所助益的。這三方面讓我們留住了部分老會員,也吸引了一些新的生源。
老會員對我們是非常理解和支持的,也有一些房東看到我們在為小朋友做事,很有情懷,對我們減免了房租。疫情期間,我們基本按上海市最低薪資標準發放工資,慶幸的是員工都堅持跟著公司一起扛。政策方面,2-6月的三險可減免,社保、公積金可以延緩繳納,讓我們有了喘息的空間。由于采取線上方式培訓員工,我們也有資格獲得政府提供的培訓補貼。另外,我們是浦東新區的明星企業,也能從區政府獲得一些補貼支持。
可以說,政府從不同方面考慮了企業的經營困難,不過托育還不是成熟行業,因此并沒有專門針對托育的補助。作為從業者,我們的初心是把托育做好,也期待政府能從人員、場地等方面給予更多關注和支持。當然,這是一個慢慢發展的過程。此次疫情后,一個比較明顯的變化是整個行業會加速洗牌,一些本來運營得比較辛苦的小品牌面臨關停,市場可能會更加集中化和整合化。服務形式會越來越多樣化,疫情也讓我們思考如果只有單一的商業模式,不僅企業的抗風險能力會很低,而且無法真正滿足用戶需求,要從用戶的角度去多元化地幫助家庭。同時,家庭教育產品也會受到托育企業的關注,將有更多內容方面的迭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