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昌雄
牛欄崗散記
海的另一面,雛菊正跟著行人
往上爬,直到有一天
它們停了下來,那兒就是牛欄崗
兩三座民宿置身其中
傾斜的光線,托著親吻中的戀人
林蔭濃密,在十指間旅行
海在夜晚才發出熟悉的聲音
從任何一個角落傳來
到夢里,它又開出圣潔的花
我來的那天,你正好去了海上
彼此間橫亙著一片云霧
你要雨滴,我只索求雨后的雛菊
云 淡 的 云
云沒有故鄉,但在這里
它是歸客,不大不小的村落
人們習慣性地抬頭,幾乎同一時刻
云朵俯下腰身,像古老的盟約
南來北往的人途經這里
喊那個名字,往身體里喊
隔日才落下,那聲音此前正穿越
田園與屋舍,猶如喚醒的云
那么多形狀各異的云——云的
附身,某個雨夜它們又融合
像族譜里血脈一致的姓氏
開始跳躍,尋找屬于自己的風骨
數十年前的云淡曾有過一口
古井,每逢村落有女出嫁
井水就泛藍,而倒映其中的云朵
無一例外都長成天使般的模樣
為此,我多么渴望能趕上那些云朵
那淡出人世的飄移的物種
請賜予我疆域、仆從,我非過客
正服從于云的千萬種替身
大 往 之 鄉
沒有額外的路徑,只剩來來往往
為一個地名而跑進一副身體
在那兒閑坐,看他臉上的光斑
一寸寸,滑進生與死的罅隙
這是霞浦長沙,清晨保持著夜晚的
眼神,而夜晚植物般矗立
點一杯咖啡,在一行詩中等待
那與閃電保持同等速度的
相遇。在大往,在身體里的異鄉
來自遙遠海岸的潮汐
開始遷徙,朝著一個人的內心
翻滾,聳動,再也沒有終極之地
因我們而裸露它自身的狹隘
這是霞浦長沙,風在骨子里盤旋
院落旁的老榕如此寂靜
四野的蟲鳴忽高忽低
燈是亮著的,帶著雪的光暈
仿佛有什么已輕輕地來到窗前
注視著,我們開始猜測
比大往更大的地方存于何處
是飛鳥的教義,還是空茫中的歸宿
沒有人可以帶走這個名字
它往死里生,又在生里死
有如鄉村里流傳的一則預言
鳥把自己安葬在樹林的香氣里
樹林閃著光,只攜帶
飛的靈魂和音色
螢火蟲覆蓋的夜晚
成群的螢火蟲飛過曠野,飛過村落
在一塊美妙的凹地
它們突然放亮,卸下咒語
黑夜因此而戰栗,綠瑩瑩的光
不斷堆積,像飄浮中的星座
我喊你的名字,背后是巨大的黑
這不可思議的弧線,光的精靈
幾乎把山谷填滿,而我
忽隱忽現,如玫瑰里盛開的鐘
螢火蟲覆蓋的夜晚,你來我身體內部
筑巢,沒有多余的飛行器
你就占有我,成為流星的后裔
斗米村散記
數百年前,它只是一道影子
路過的人可以摸到手臂上的云層
而今,凹形的漁港懸掛于腳下
每走一步,大海就釋放一個泅徒
移居山崖的村民有著最深的
鼾聲,最深的黑
與最沉的米,都曾哭喊
波浪里的斗你是看不見的
它漂浮,從日出到日落
金槍魚的嘶鳴劃過整整一圈
頭頂的星月,水一般柔軟
我在那樣的瞬間不敢閉上眼睛
垂直的崖壁托著這副肉身
我屬于大海,大海卻是空的
我喜歡春夜的雨幕
去贊美,那在燈柱下淋雨的女孩
光是濕的,從雨的輪廓摸進她的輪廓
春夜多么輕盈,地底的水流
并不喧嘩,雨滴在奔跑
尾隨于那些似曾相識的人
我彎曲,在所有因雨而變形的投影里
她一次次伸展手臂,仿佛雨水
就是她的歌謠而天幕是她的
另一副身體,我愛著那樣的
瞬間,世界潔凈,心如顫動的琴弦
春的氣息使夜晚有了多余的重量
去贊美,那緊閉的眼眸
那沉溺于無限黑暗中的細小的
耳朵,我多么幸運
因雨而歡喜,獲得了新的秩序
層層疊疊的雨再也回不去了
它們住了下來,比春長久
那女孩與光融為一體,晶瑩而斑駁
我的身體突然就多出一道水岸
而夜晚正垂直于那搖曳中的青苔
責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