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中醫藥文化發展的演進與特點探析＊

張海波，王振宇，2，沈 劼，申俊龍

（1. 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藥文獻研究所 南京 210023；2.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人事教育司 北京 100026）

1 引言

十九大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意味著人民主要對物質需求的滿足已轉化為主要對精神需求的滿足。滿足人民精神需求需要文化建設，中醫藥文化是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中醫藥文化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體現中醫藥本質與特色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總和[1]。中醫藥文化發展對弘揚中華優秀文化、促進人民身體健康、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具有關鍵作用[2]。

文化是國家綜合國力的重要表現，文化發展會隨著政治、經濟和技術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同時反作用于社會發展[3]。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對中醫藥文化的發展日益重視，并且在政策的引導下，中醫藥文化發展顯著，由單一走向多元，從國內走向國際。中醫藥文化發展是如何演進的？發展過程具備哪些特點？發展背后的內在驅動因素是什么？不同階段之間有哪些區別和聯系？目前學界對這些問題尚未達成共識。黃建銀從空間角度將中醫藥文化發展分為中國的中醫藥、亞洲的中醫藥和世界的中醫藥三個發展階段[4]；傅文第從歷史時間角度認為中醫藥文化發展經歷了從古代的興旺、近代的衰退到現代的復興等三個不同階段[5]。李莎從文化歷史表達視角將中醫藥文化發展分為萌芽階段（遠古時代）、奠基階段（春秋戰國至秦漢時期）、融合階段（晉至隋唐）、突破階段（宋至金元）、集成階段（明清時期）、衰落與再發展階段（新中國成立至今）六個階段[6]。上述學者主要從時間和空間等宏觀角度，對中醫藥文化發展做了深入分析。

圖1 中醫藥文化發展分析模型

本文基于“社會矛盾—政策方針—中醫藥文化發展”的中觀視角，構建了中醫藥文化發展分析模型，基于三者之間的相互關系，來考察中醫藥文化發展的演進過程，分析發現改革開放至今，中醫藥文化發展先后經歷了資產化發展（1978年-21 世紀初）、情景化發展（21世紀初-中共十八大前后）、生態化發展（中共十八大至今）三個階段，分別演化出中醫藥文化的“肉”、“骨”和“體”，結合不同階段發展的特點與面臨的問題，認為中醫藥文化未來發展應從個人、社會和國家發展的不同需求層面采取多元雙向發展路徑。

2 中醫藥文化發展分析模型

隨著社會發展，中醫藥文化的內涵不斷拓展。目前學界對中醫藥文化的界定不一，基于中醫藥文化特點認為中醫藥文化是體現中醫藥本質與特色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總和，分為中醫藥精神文化、行為文化和物質文化，包含中醫藥文化理念、文化實踐和文化環境[7]。從文化間關系出發認為中醫藥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體現中醫內在價值觀念、思維方式和外在的行為規范、器物形象的文化[8]。廣義的中醫藥文化是指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體現中醫藥本質與特色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總和（2005年第八屆中華中醫藥學會中醫藥文化分會界定）；狹義的中醫藥文化是指中醫藥行業獨有的思想觀念、行為規范和人文習慣[9]?？傊嗅t藥文化是中醫藥事業發展的根基和靈魂，是中華優秀文化的代表，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

中醫藥文化的發展受社會矛盾變化和政策方針引導的影響，具有明顯的中國特色[10]。如圖1 所示，社會矛盾由社會需求和社會生產決定，社會需求主導中醫藥文化發展方向，社會生產決定中醫藥文化發展具體表現[11]。政策方針的目的是化解社會矛盾，社會矛盾決定了政策方針的方向和重點，政策方針直接作用于中醫藥文化發展，中醫藥文化發展反作用于政策方針的調整[12]。由此可知，社會矛盾對政策方針和中醫藥文化發展具有重要影響，政策方針是社會矛盾和中醫藥發展的重要鏈接。由此，本文構建中醫藥文化發展分析模型，以期能使中醫藥文化研究有所前進，茲不揣淺陋，略抒己見。

3 中醫藥文化歷史演進與特點

運用中醫藥文化發展分析模型，研究發現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政策方針的變化，中醫藥文化發展先后經歷了資產化發展（1978年-21 世紀初）、情景化發展（21世紀初-中共十八大前后）、生態化發展（中共十八大至今）三個階段。每個階段中醫藥文化發展的表現和重點具有明顯的特點（見表1）。

表1 中醫藥文化各發展階段比較

3.1 中醫藥文化資產化發展（1978-21世紀初）

1978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指出當前社會的主要矛盾仍然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我國社會面臨的現實問題是生產力水平低，糧食溫飽問題急需解決。因此國家的首要任務是發展生產力，逐步提高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同時，隨著改革開放政策的深入，社會經濟穩步發展，人民文化需求復蘇，于是政府和社會各界開始重視并著力推動中醫藥文化的發展。此時中醫藥文化尚處于萌芽階段，對其發展的政策方針偏向于探索。

政策方針：1978年中共中央56 號文件指出，要認真貫徹黨的中醫政策，并強調為中醫創造良好的發展與提高的物質條件，成為振興中醫藥發展的綱領性文件；1980年《人民日報》在《堅定不移地貫徹執行黨的中醫政策》的社論中提出“黨所制定的中醫政策的基本要點是：繼承遺產，發掘寶庫，努力提高祖國醫學水平；團結和依靠中醫，發展和提高中醫等等”；1982年首次將“發展現代化醫藥和我國傳統醫藥”列入憲法；1986年國務院批準建立國家中醫管理局，進一步加強中醫工作指導，提高中醫在我國醫療衛生事業中的地位；1990年人事部、衛生部和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聯合作出《關于采取緊急措施做好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的決定》；1996年，全國衛生工作會議提出，既要認真繼承中醫藥的特色和優勢，又要勇于創新；1999年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關于印發《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中醫藥科學技術研究基金管理辦法》通知，積極推動促進中醫藥科研水平。

發展表現：1979年《祖國醫學方法論》、1982年《內經的哲學和中醫學的方法》、1985年《中醫學方法論研究》、1990年《中醫系統論》等一系列中醫藥著作的問世，揭開了中醫藥文化研究的序幕；1984年《廣州中醫學院學報》創刊，1989年《中國中醫藥報》創刊、1999年《南京中醫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創刊，成為中醫藥文化宣傳的重要載體；1990年首屆中醫藥文化博覽會舉行，對參會的眾多優秀中醫藥文化產品給予了認證和頒獎；1985年中國民間中醫醫藥研究開發協會成立、1994年南京中醫藥大學成立國內最早的中醫文化研究中心、1996年中國中醫藥學會中醫藥文化分會成立，這些組織和機構團結了廣大的中醫藥工作者，豐富與發展了中醫藥文化。

綜上，該階段中醫藥文化的發展主要是通過成立科研、學術機構、舉辦學術會議和活動、創刊論法等等將中醫藥文化顯性化表達，目的是探索和豐富中醫藥文化的內涵，致力于將中醫藥文化沉淀為有價值的社會資產，發展的重點是內容積累，即中醫藥文化資產化發展。該階段，中醫藥文化發展面臨以下問題：如何能夠持續有效的鼓勵中醫藥工作者進行文化產出？如何進一步挖掘中醫藥文化的隱性面？如何對中醫藥文化進行有效管理和服務轉化？

3.2 中醫藥文化情景化發展（21 世紀初-中共十八大前后）

21 世紀初，我國在經濟社會發展方面取得重大成就，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改善，國家開始步入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階段，對中醫藥文化內涵認識逐漸清晰。此時社會的主要矛盾仍然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而前一階段的溫飽問題已基本解決，人民的物質消費和文化需求進一步提升。在文化方面表現為對文化服務需求快速增長與文化服務不到位之間的矛盾，人民文化素養需進一步提升。基于前一階段面臨的問題，中醫藥文化發展開始轉向社會服務。

政策方針：2002年國務院辦公廳等多部委印發《中藥現代化發展綱要》的通知指出加強中醫藥的文化宣傳，展示中醫藥發展成就和科學研究成果；2003年衛生部、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印發《鄉鎮衛生院中醫藥服務管理基本規范》和《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中醫藥服務管理基本規范》的通知；2003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令第374號《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條例》開始實施，目的是繼承和發展中醫藥學，保障和促進中醫藥事業的發展，保護人體健康；2009年國務院發布《關于扶持和促進中醫藥事業發展的若干意見》，將中醫藥文化建設納入國家文化發展規劃；2011年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印發《“十二五”中醫藥文化宣傳教育建設基地建設工作方案》和《全國中醫藥文化宣傳教育基地建設標準》；2012年《中醫藥事業發展“十二五”規劃》的通知印發，要求加強中醫藥文化資源的保護和開發利用、推動中醫藥文化對外交流、打造中醫藥文化品牌，同年《中醫藥文化建設“十二五”規劃》發布；2013年國家衛生計生委、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印發《中醫藥健康管理服務規范》，同年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確定分階段實施“2235”工程，計劃建立一支200 名國家級、2000 名省級中醫藥文化研究與科普專家骨干隊伍，創作300個中醫藥文化科普作品，建設50個中醫藥文化宣傳教育基地。

發展表現：2002年江蘇省姜堰市、福建省武夷山市、陜西省蘭田縣、江西省樟樹市等全國農村中醫工作先進市縣建設單位確定；2004年江西省、湖南省、山東省建立中醫藥高等專科學校；2005年全國第八屆中醫藥文化研討會首次明確中醫藥文化的初步界定；2006年傳統醫藥列入國家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2007年倫敦中醫孔子學院成立（第一家海外中醫孔子學院），同年“中醫中藥中國行”科普活動開展；2008年-2009年北京御生堂中醫藥博物館、上海中醫藥博物館、湖北蘄春李時珍陵園、南陽醫圣祠、山東東阿阿膠股份有限公司中醫藥博物館、廣西藥用植物園等全國中醫藥文化宣傳教育基地確定；2010年第一批中醫藥標準研究推廣基地(試點)和首批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傳承工作室開始建設，同年中醫藥文化科普巡講專家培訓班開設、中醫藥文化科普巡講團組建、中醫藥文化科普巡講活動開展；2011年第二批中醫藥古籍保護與利用工作開展，首屆全國優秀中醫藥文化科普圖書推薦活動和首屆中國孫思邈中醫藥文化節舉辦；2013年“服務百姓健康行動”全國大型義診活動開展，同年中醫藥服務貿易重點項目、骨干企業(機構)和重點區域建設工作開展等等。

綜上，該階段中醫藥文化的發展主要是通過在各行業各領域的組織活動的成立開展，創造情境，將對中醫藥文化進行規范管理與社會服務轉化，發展的重點是將中醫藥文化與人、事和物鏈接，即中醫藥文化情景化發展。該階段中醫藥文化的發展還是在各行業各領域內的發展，不斷拓展新的文化外延，但各項之間的連接性較低，因此面臨以下問題：如何利用好發展好中醫藥文化？如何激發組織、行業機構各個主體傳承好發展好中醫藥文化？如何加強中醫藥文化在各行業各領域的聯結？中醫藥文化如何更好地促進國家富強和民族振興？

3.3 中醫藥文化生態化發展（中共十八大至今）

2012年中共十八大召開，宣布我國進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定性階段，并提出推進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這一階段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提高，文化建設日益繁榮。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13]，并要求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對美好生活的社會需求表現為物質和文化需求的升級，不平衡不充分發展的社會生產則表現為東中西發展差距、城鄉發展差距等等[14]。2014年中醫藥作為獨特的衛生資源、潛力巨大的經濟資源、具有原創優勢的科技資源、優秀的文化資源和重要的生態資源正式提出，從國家戰略資源層面闡明了中醫藥的資源優勢?；谇耙浑A段面臨的問題，中醫藥文化發展開始轉向整體融合的生態化發展。

政策方針：2015年《中醫藥健康服務發展規劃(2015—2020年)》提出發掘中醫藥文化資源，優化中醫藥文化產業結構，首次提出培育發展中醫藥文化和健康旅游產業；2016年《“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實施并提出探索融健康文化、健康管理、健康保險為一體的中醫健康保障模式，同年《中醫藥發展戰略規劃綱要(2016—2030年)》要求促進中醫藥醫療、保健、科研、教育、產業、文化全面發展，增強中醫藥發展的整體性和系統性，繁榮發展中醫藥文化，同年《中國的中醫藥》發表指出中國政府重視和保護中醫藥文化價值，同年《中醫藥“一帶一路”發展規劃（2016-2020年）》提出以中醫藥為載體傳播中華傳統文化，促進中醫藥文化在沿線國家傳播與推廣；2017年，全國中醫藥工作會議上首次提出把“中醫藥文化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同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法》正式實施，明確指出傳承中醫藥與傳播中醫藥文化；2018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促進“互聯網+醫療健康”發展的意見》探索互聯網與醫療健康服務相融合，包含互聯網與中醫藥健康文化融合。

發展表現：2014年全國中醫科普普及率和中國公民中醫養生保健素養調查開始，同年中國中醫藥出版社等社會組織共同組織開展全國悅讀中醫活動，并持續至今；2015年中國科學家屠呦呦獲諾貝爾醫學獎，并發表題為“青蒿素——中醫藥給世界的一份禮物”的領獎詞；2016年中醫藥文化特色小鎮、中醫藥文化產業園在全國興起建立；2017年“中國醫師節”（8月19日）批復設立，同年首屆中醫藥文化大會舉辦，大會以“傳承創新、文化引領，科學發展，產業驅動”為主題，發起成立“中醫藥文化與產業共同體”；2018年國家中醫藥健康旅游示范基地創建，有機融合中醫藥文化及中醫藥產業與旅游產業、文化創意產業等，同年中醫藥傳承與創新“百千萬”人才工程實施，同年全國中醫藥健康文化知識角開始建設；2014年-2019年中醫孔子學院先后在美國、匈牙利、德國、泰國等國設立。

綜上，該階段中醫藥文化的發展在前階段各行業各領域內發展的基礎上，開始探索更高層次融合發展，試圖打造中醫藥文化與醫療、保健、科研、教育、產業融合發展的生態系統，發展的重點是資源融合與創造，即中醫藥文化生態化發展。該階段中醫藥文化一方面延續前兩階段的發展路線，又同時結合新技術變革、市場發展和國家戰略，不斷開拓中醫藥文化發展新地[15]。這一階段屬于新的探索創新階段，中醫藥文化發展將面臨以下問題：如何構建好中醫藥文化的生態系統？如何解決中醫藥文化的適應性問題？如何通過中醫藥文化促進民族自強？如何應在社會需求和國際環境快速變化中證中醫藥的持續性發展？

4 小結

改革開放40年來，中醫藥事業發展從篳路藍縷到日漸振興，已初步形成中醫藥文化與醫療、保健、教育、科研、產業以及對外交流合作的全面協調發展的新格局。中醫藥文化的發展是隨著我國社會發展的需求而不斷演進，同時離不開政策方針的引導和推動。新時代背景下，要求中醫藥文化的發展需要同時適應個人、社會、國家發展，是中醫藥文化的新的挑戰和機遇，需要中醫藥文化既要夯實“術”的基礎，又要達到“道”的高度。因此中醫藥文化應走多元雙向發展路徑：第一，個人層面。中醫藥文化需要走向大眾，以容易認同的文化形式服務于大眾需要；大眾需要走向中醫藥文化，通過提升大眾文化修養和健康素養使其具備接受中醫藥高層次文化的能力。第二，社會層面。中醫藥文化融入各行各業，探索中醫藥文化中適合產業發展的部分進行深入開發；各行各業需要接納中醫藥文化，進一步挖掘中醫藥文化的經濟、健康價值的資源，并讓行業認識到中醫藥發展的潛力；第三，中醫藥文化響應國家戰略，提升中醫藥文化的社會和國際地位，彰顯民族文化價值；國家發展繼續保持對中醫藥文化發展的重視，中醫藥學是偉大的寶庫同時是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中醫藥文化是中醫藥事業發展的根基和靈魂，是中醫藥特色和本質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