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酌定不起訴的合理適用

吳仁義　王芳

摘 要：由于體制等諸多因素導致酌定不起訴適用比例較低。當前在從寬處置涉企案件的司法理念下，酌定不起訴的適用必須考慮價值、效果、效率等多重導向。非刑罰處罰措施的缺位以及判斷標準的機械單一阻礙了酌定不起訴的進一步適用。基于此，希望通過構建認罪認罰社會服務機制、建立合理處置漫天要價的賠償機制及第三方調解機制，探索酌定不起訴的完善路徑。

關鍵詞：酌定不起訴 價值導向 合理適用

[案例一]肖某某與蕭某甲一家因土地問題素有糾紛，關系不睦。2019年2月，肖某某（已作行政處罰）酒后持一根木棍到晉江市東石鎮蕭某乙家與其發生口角糾紛，期間肖某某敲碎蕭某乙住宅外墻玻璃。爾后，肖某某回家持一把U型鎖返回現場挑釁，蕭某甲以及蕭某乙、蕭某丙見狀遂各持一根鋼管對肖某某進行毆打，造成肖某某左眼部損傷程度為輕傷二級。

經審查認為，蕭某甲、蕭某乙、蕭某丙三人持械對肖某某毆打，造成肖某某輕傷二級，構成故意傷害罪。三人自愿認罪認罰。考慮到本案系鄰里關系引發的民間糾紛，本次斗毆是被害人肖某某主動上門挑釁引發的，具有一定的過錯。2019年7月10日，檢察機關及時啟動“第三方調解機制”，在村調解組織的見證之下，三人賠償肖某某人民幣15萬元，取得其諒解。土地糾紛得以調停化解。蕭某甲三人根據晉江市檢察院“認罪認罰社會服務機制”的規定，自愿從事社會服務并獲得福利機構認可。綜合案件情況，檢察機關對三人均作出酌定不起訴，并公開宣告。

[案例二]2016年7月至8月，福建某陶瓷有限公司拖欠某制釉有限公司貨款800余萬元，制釉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吳某遂委托趙某向陶瓷公司及實際經營者黃某甲討要貨款。后趙某等人多次到陶瓷公司催討貨款，先后八次在辦公樓下及大門口靜坐、拉橫幅、播放高音喇叭、播放哀樂，嚴重影響公司生產、經營秩序，期間黃某甲以房屋和貨幣償還400萬元貨款。截至案發前，陶瓷公司尚拖欠吳某貨款人民幣4090197.64元。案發后，吳某等三人向公安機關投案;趙某等三人被抓獲到案。

經調解，陶瓷公司法定代表人黃某乙出具諒解書，對吳某等人表示諒解。陶瓷公司實際經營人黃某甲多次反悔并提高條件，在吳某某提出免除其人民幣400萬元債務并補償人民幣9萬元的條件下仍不同意，繼續提高籌碼漫天要價，導致該案未能調解成功。晉江市檢察院綜合全案情況，對吳某、趙某等6人作出酌定不起訴，并公開宣告。

一、適用酌定不起訴的價值分析

刑事訴訟法第177條第2款規定對于情節輕微、依照刑法規定不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處罰的，人民檢察院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此規定稱為酌定不起訴。長期以來，我國奉行起訴法定主義，公訴權成為檢察機關的常規職能，而作為消極起訴權的酌定不起訴往往由于諸多因素，發揮的作用相當有限。而新時期下，應充分重視酌定不起訴的價值。

（一）踐行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

寬嚴相濟司法政策是對刑事犯罪分清輕重，區別對待，做到該嚴的嚴、當寬的寬，寬中有嚴，嚴中有寬，處罰輕重適宜，符合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1]目前，寬嚴相濟作為我國一項基本的刑事政策，構建起了從嚴懲治嚴重犯罪和從寬教育挽救較輕犯罪的雙向司法體系，經過長期的司法實踐和理論探討，獲得了社會公眾的認可。通過寬與嚴實施手段的協調融合，結合考察社會背景、事實、性質、情節、個人情況等因素進行分析判斷，作出適當的個別化司法處遇，以實現維護社會公共利益與保障個人權益的平衡。[2]

新時期，支持民營企業發展是黨中央始終堅持的大政方針，習近平總書記突出強調“兩個毫不動搖”和“三個沒有改變”，充分表明黨中央堅定支持民營企業發展的鮮明態度。張軍檢察長強調“可捕可不捕的不捕，可訴可不訴的不訴”的司法理念，護航民營經濟健康發展。因此，在辦理涉企案件的過程中應當堅持“人民至上”，用好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對涉企案件慎捕慎訴，依法穩妥從寬處理涉企各類案件。

依法妥善辦理涉企案件既能體現“親清護企”，又符合中央對涉及民營企業案件的處理精神。以案例一為例，檢察機關走訪福建省相關行業協會，了解到蕭某甲等人所在的企業曾榮獲“全國質量信譽保障企業”和“質量信譽穩定合格企業”，系行業代表性企業。一旦企業主留下犯罪記錄，未來企業發展將受到影響。公司內有員工100多名，對三人的處理可能會直接影響到企業正常經營。本案如果只簡單地“一訴了之”可能導致“辦理一個案件，搞垮一個企業、下崗一批員工”的負面效果。寬嚴相濟的司法理念有利于維護社會的長治久安，穩定人心，促進發展，具有良好的導向作用。合理適用酌定不起訴，才有利于彰顯辦理涉企案件的審慎態度，體現刑法謙抑的原則。

（二）修復受損的社會關系

刑事司法的目的是為了打擊犯罪，但是打擊犯罪并非為了破壞社會關系。如果辦理輕微刑事案件，打擊犯罪導致本可以修復的社會關系裂痕加深甚至引發宿怨，那么就應當更加審慎、充分考量。秉持辦理案件“法理情融合”的精神，對于輕微刑事案件酌定不起訴不僅對社會公共利益沒有影響，同時可以促使行為人向受害人賠償損失、化解矛盾，實現“案結事了人和”的最佳效果。

以案件一為例，檢察人員發現矛盾的深層誘因是對于讓出公攤道路面積互不退讓，由于相鄰關系引發土地矛盾關系著閩南傳統的“崇源重本”思想，一旦產生糾紛就難以化解，甚至可能因本次案件導致矛盾沉積影響后代子孫。對于此類案件，合理適用酌定不起訴更能有效地消弭矛盾、減少對抗，促進和諧社會的構建，符合恢復性司法理念。

（三）節約日益緊張的司法資源

“案多人少”長期困擾著司法機關，而日益蓬勃的維權意識和高發的犯罪態勢進一步擴大了這一供需矛盾，輕微刑事案件倘若進入審判程序，將進一步消耗司法資源。以案例一為例，如該案進入審判程序，將增加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的司法成本，審判的司法資源投入和羈押所投入的成本都將成為沉重負擔;而且輕微刑事案件緩刑居多，也增加執行階段的成本。大量積壓的案件將進一步加劇“案多人少”的矛盾，這種周而復始的運作大大降低了司法效率，影響司法的公信力。

根據不完全統計，輕微刑事案件占據了基層案件的50%，其中大部分判處緩刑。對于輕微刑事案件適用酌定不起訴，能使當事人及時脫離訴訟程序，減少后續的司法投入，提升司法效率，有利于緩和刑事案件增多與司法資源有限的矛盾，有利于用最小的司法成本實現取得懲治犯罪和保護人權的最大效果，[3]不失為目前解決供需矛盾的一道“良方”。

二、酌定不起訴的制度缺位及成因分析

酌定不起訴適用率低、檢察人員適用缺乏積極性，其主要原因在于，檢察機關承擔依法打擊犯罪的職能，對于符合起訴標準的案件作出酌定不起訴容易引發社會公眾的質疑。同時酌定不起訴往往伴隨著向檢委會匯報、反復評查的壓力以及對行為人再次犯案的擔憂。而進行起訴，對于檢察人員來說輿論壓力和工作壓力往往更小、風險更低。基于此，除了簡化審查流程、建立鼓勵性的考評標準這種內部管理方式外，更深層的問題在于酌定不起訴存在由于制度缺位導致檢察人員適用酌定不起訴存在“思想包袱”。

（一）非刑罰處罰措施缺位

我國刑法第37條規定：根據案件的不同情況，予以訓誡或者責令具結悔過、賠禮道歉、賠償損失。《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409條規定：人民檢察院決定不起訴的案件，可以通過案件的不同情況，對被不起訴人予以訓誡或者責令具結悔過、賠禮道歉、賠償損失。基于上述規定，在案件決定不起訴后，應要求被不起訴人具結悔過。具結悔過是指責令免于刑事處罰的犯罪分子用書面方式，保證悔改。

在辦理酌定不起訴案件中，檢察人員只能依靠書面材料了解行為人的悔過心態，對其是否會再次犯罪并沒有十足把握。與此同時，行為人僅僅是通過賠禮道歉、賠償損失消弭矛盾，由于其行為導致對社會公共秩序的破壞得不到主動的修復，既已受損的公共利益也難以恢復。基于此，非刑罰處罰的缺位導致了檢察人員“不想也不愿”適用酌定不起訴。

（二）適用標準制度缺位

我國以起訴法定主義為主，酌定不起訴的適用體現了起訴裁量主義，受起訴法定主義的長期影響，增強對于酌定不起訴的適用在短期內難以實現，應通過制度細化才能從化解檢察人員的疑慮。

比如是否進行賠償、矛盾是否得到化解往往是檢察機關適用酌定不起訴考慮的首要問題，近幾年來，被害方“獅子大開口”的現象屢見不鮮，成為酌定不起訴適用的主要障礙。部分被害人誤以為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時，自己的態度決定著加害人刑罰的輕重，并利用加害人急于獲得諒解的心理對賠償數額坐地起價，導致社會價值導向及誠信體系出現歪曲。以案例二為例，吳某某提出免除黃某甲人民幣400萬元債務并補償人民幣9萬元的條件，黃借由吳急于取得從輕處理的心態，在已經顯失公平的條件下繼續漫天要價，由于天價索賠導致無法適用不起訴。檢察機關具有維護被害人權益職責，但不能助長這種漫天要價之風，否則公平與正義將不復存在。如果酌定不起訴的判斷標準完全取決于被害人的態度，則社會公序良俗將受到挑戰。因此，適用酌定不起訴更需要有細化制度的支持。

三、酌定不起訴配套機制的路徑設計

（一）構建認罪認罰社會服務機制

認罪認罰社會服務機制是晉江市檢察院探索實施的較重刑案件從事社會服務適用不起訴機制。晉江市檢察院針對非刑罰處罰措施缺位，構建認罪認罰社會服務機制，規定可適用的案件類型主要為故意傷害、交通肇事、危險駕駛和部分符合條件的輕微刑事案件。在適用對象基本符合不起訴條件的基礎上，充分考量雙方矛盾糾紛化解情況，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動機目的、手段、犯罪后態度、家庭生活情況、所在基層組織評價等因素，進一步明確被不起訴人的悔罪態度，嚴格不起訴適用標準，防止出現“以勞代刑”現象。根據案件類型安排有意愿的犯罪嫌疑人在助老助殘機構從事社會服務，制定詳細工作方案和量化考評標準，由考察評估機構在規定期限內接收從事社會服務，并對服務情況進行考察評估。為了保證考察的公正性，通過社會監督員、被害人等多維度對服務情況進行監督。檢察機關再根據案件事實、證據情況和考察評估意見決定是否不起訴。

將社會服務前置到檢察環節，使行為人通過從事社會服務加深對自己行為的認知，反省改過，促使其將對社會秩序的破壞轉化成為對社會公共利益的修復，既有效地避免了酌定不起訴適用中非刑罰處罰方式的缺位，又有效預防行為人在監禁刑中“二次污染”再犯罪的弊端，同時還提升了司法效率。

（二）探索合理處置漫天要價行為

檢察機關有責任以公平公正的法律精神辦理案件，并通過執法辦案引導形成良好的價值導向。面對案件辦理中不斷涌現的“天價索賠”，晉江市檢察院根據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結合本地實際，制定出《辦理涉民營企業因討要合法債務引發犯罪案件的若干規定》，堅持以效果為導向，因被害人漫天要價無法達成和解的，不影響對不捕或不訴的適用。

為確保公平公正公開，檢察機關配套了公開聽證、公開宣告及專門賬戶制度。公開聽證是通過聽取被害人及其訴訟代理人以及企業所在地鎮政府、街道、市工商聯的意見，引入社會力量參與。公開宣告是在本地民營企業集中的五里工業園區涉企檢察宣告室內，邀請人民監督員、市工商聯代表、鎮政府代表等共同參與，展開釋法說理，實現“辦理一個、教育一片”的法律效果。專門賬戶則是對于漫天要價，要求行為人根據同類案件的賠償數額，將賠償款預存至專門賬戶，充分保障被害人權益。通過主動作為，掃除酌定不起訴的“人為”障礙，樹立公平正義的價值導向。

（三）構建第三方調解機制

化解矛盾要從根本上解決矛盾宿怨，才能避免糾紛的再次發生，而司法機關的介入恰恰符合閩南“崇儒重義”的思想。檢察機關構建“第三方調解機制”，邀請在當地較有影響力的老人會、鎮商會及村委會、派出所共同參與調解工作。通過有效的調解使案件的處理達到 “案結事了人和”;通過關注當事人的需要，避免了糾紛的再次發生，為適用酌定不起訴掃除了障礙。

酌定不起訴在未來必將發揮重要作用，檢察機關通過辦理案件追求“法理情的高度統一”，有助于引領社會價值，維護社會公益。

注釋：

[1]參見馬克昌：《“寬嚴相濟”刑事政策與刑罰立法的完善》，《法商研究》2007年第1期。

[2]參見《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在檢察工作中貫徹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的若干意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

[3]參見王曉峰：《酌定不起訴實施情況調研報告——以滎陽市人民檢察院為例》，2016年西南政法大學法律碩士專業學位論文，第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