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
朱生豪:焚毀之蹇
此刻,肺部的病菌纏繞著我
孱弱的身軀倒映在南湖之中
繼續被寒風削尖。煙雨樓的濕氣
變幻著軌跡,貼住被銅鎖囚禁的房門
它將成為我體內最后的一湯匙毒素
在烽火的追捕中,沒有一片特效藥
穿越鐵絲網編織的封鎖矩陣,在制藥廠
發黃的麻布袋中,它們在啼哭
為沒有拯救一個圣徒而自我懺悔
我的幼子現在正躺在隔壁的小鐵床
你會變成哈姆雷特,舉起復仇的火焰刀
割開貧窮的動脈,讓它流血身亡么?
我對自己說,李爾王式的晚景凄涼
將永不會降臨在這里,看著身旁的妻子
那未曾被祝福的愛,最終突破
媒妁的迷局。在書信的培育的胚芽
吸收槍炮的灰,變得如此茂盛
孩子,也會有一個朱麗葉為你
打開窗門,讓你登臨在她身旁
在你的自傳中,寫滿奇異恩典
孩子,只要你閱讀這些譯作你終將
擁有愛的眷顧,只是我不再希望
奔波途中,在人類制造的火焰中將
謀殺挑燈夜戰后的漢字組合,它們
同樣來自于英吉利海峽的吟唱,帶有
文藝復興的良知。你的人生書籍應該
被自由地寫就。而沒有征戰的悲哀
涂滿你的人生車體。吸引著同情的目光
我將離去,在這江南多雨的寒冬
多么希望,我的故事成為你的獻祭
讓上帝賜你一個簇新的時代,你可以
在我墳前放上中譯本,變成最好的墓志銘
過烏鎮不入
如果你真的接受過古鎮的邀請函
就會明白深秋的意義:當水遲緩
落葉進入它旋渦的深處。美的斗士
就要沖鋒在尋覓冷鋒的路上。當霜期
在瓦片的凹槽中降生,當寒氣逼退
越冬的候鳥。窗欞邊憂嘆的紅唇
將是蕭瑟世界唯一的亮色,像是
經濟衰退時的口紅效應,在低迷時
給自己小小的犒賞。而被留白的石橋
繼續運送匆忙的軀體,被風雪傾覆
這樣的景象,只存在朽壞的記憶密室
像是被封印的天罡,還未等到洪太尉
可此地并非曾荒蕪的龍虎山,連屋檐
都擠滿游客制造的廢氣。你以為將要
沉睡的精靈,被炮制日程表以供養
密集的行程。高鐵游動如黑曼巴蛇
以迅猛的姿勢,以神經毒素結束
從上海開啟的行程。無毒的我像小森蚺
被緩慢地放在水的帝國,等待爬行
以掠食者的姿態,進入水府富庶的覓食區
更豐沛的雨水,將均勻地降臨在閃電的尖頂
它將成為每個人的教堂和神廟,作為和神衹
無可替代的中介。如果按照正常的劇情
我將游弋在森嚴的個體中,將他們的軀干
作為廊柱。然后成長為不用世襲的龍王
用長壽作為籌碼,在此地統治多年
而當我看到命書里過客的字眼,開始審查
不完美的章節:那些擁擠和多余的描述
被臟水浸泡的被捕食者,讓我寧愿停頓在
小客棧做一個半成品。像一盤不愿回鍋的肉
烏鎮的黃昏
烏鎮不會有破曉。它用斑駁的倒影
以寫意手法,將黃昏的顏色漸漸刻畫進
你內心的宣紙。這像多年前
我走過的很多逼仄小巷
它們已漸漸被暗房里的水吸干
卻沒有準時打印出來,被晾曬在
日益干枯的舊時代。那年秋天
一陣和煦的風拂過面頰
兩塊碩大紅暈升起在
被古建筑囚禁的陽光下
那些被放大的陰影,隨著時間
永恒流逝的儀式感正在接近陰影本身
西塘的櫻花
鸕鶿,櫻花,四月的雨水
它們相互調和。它們構成
江南山水中的一小塊褶皺
相安無事地構成和平的集會
手挽手的姑娘們在窗欞前
似懂非懂地聽一場越劇
櫻花會蓋住她們貪婪的睫毛
也會遮住,四十歲女子
不愿意暴露給古鎮的魚尾紋
這些生命中常有的褶皺
在櫻花這里有一種神圣的天賦人權
只是它們無法遮蓋女子們
隱藏在閣樓間的殺戮
那些血此刻就隱藏在溪流之中
它們通過流水曾澆灌過
櫻花樹纖細的根部。它們會
纏繞住被密封的哭聲
等待鸕鶿的叫聲。等待它
長長的喙。等待春天
第一聲雷鳴電閃,閃過
封印上方金色的符
西塘老黃酒
一杯老黃酒端坐在窗欞上
像一只貓懶散地彌望四方
當手機的攝影功能為它開啟
它的姿勢凌駕于整個古鎮之上
在午后,游客們擺弄著情緒
在一杯綠茶中消弭著倦意
環繞的煙絲,像在尋找一封
未曾寫就的情書。等待著
酒瓶被揭開的瞬間。寒意在
批量地消退。語言的活塞
也在微醺時刻剝落,像是
刮掉窄巷深處,門鎖上的銅綠
茶和酒的過渡,在黃昏中
順利交接,日晷昭示的秘密
被現代破譯。沒有人能夠逃脫
抒情的俗套。在一首詩的酒窖里
在告別的時刻,原漿將被傾倒在
古鎮幽暗記憶的瓶子。你將擰緊
所有的出口。如果儲存是技藝
你掌握所有的絕學,像艄公
仍在延續鸕鶿的輝煌。當它吐出
捕獲的小魚。水面上濺起
自信的泡沫。它和黃酒的溫潤一起拱衛著,一座叫江南的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