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然

徐薰。2017年上任韓國國家情報院院長,現任韓國國家安保室長。

李仁榮。曾任韓國國會南北經濟合作特別委員會委員長、共同民主黨最高委員和黨鞭,現任韓國統一部長官。

樸智元。曾在金大中執政時期出任過青瓦臺發言人兼金大中政府時期青瓦臺秘書室長、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長官,現任韓國國家情報院院長。
在朝鮮炸毀朝韓聯辦半個多月后,韓國總統文在寅7月初用實際行動作出回應。自2017年就任總統以來,他首次對青瓦臺國安、統一系統高層進行全面人事調整,國家安保室長、國家情報院院長、統一部長官三個最重要的職位同時“換帥”。
當朝韓聯辦的爆破聲響起時,一批曾參與南北對話的韓國政治家呼吁“到了向北方派遣特使的時候”。韓中友城協會會長、曾作為總統秘書陪同金大中訪問平壤的權起植對《中國新聞周刊》直言:“如果是金大中總統面臨這種情況,他就會派出特使。”
相較此前,文在寅國安統一系統的新班底擁有更豐富的與北方對話經驗。而此前兩年主持朝韓對話、搭建朝美對話橋梁的官員各有升遷,也體現了文在寅對既有政策的充分肯定。
此外,美國分管朝鮮事務的副國務卿比根則于7月7日到9日訪問首爾,再次釋放朝美會談的積極信號。比根沒有在訪問期間公開提及“完全,不可逆,可驗證的無核化”,只是呼吁重啟朝美磋商。
美國國務院前防止核擴散事務助理國務卿德托馬斯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現在,我懷疑特朗普政府在美國大選前與朝鮮進行任何嚴肅談判的可能性。”
74歲的鄭義溶將卸任國家安保室長,轉任總統統一外交安全特別顧問。
如今,新任國家安保室長徐薰已經積累了更為豐富的經驗。在鄭義溶作為特使出訪平壤時,徐薰就擔任副手。而新任國情院長樸智元、統一部長官李仁榮都是過去20年朝韓半官半民對話的主要領導者,也是文在寅于2018年組建的南北對話“總統元老顧問團”的成員。
選擇與朝鮮有更多、更高層次接觸的國安班底,本身就是一種政策導向。一份美國智庫今年7月公布的調研數據顯示,在針對是否應擴大對北援助的問題上,“認識至少一個朝鮮人”的韓國公民有56%支持擴大援助,而不直接認識朝鮮人的韓國公民只有35%同意。
一位不便具名的韓國外事官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作為“脫北者”后代,文在寅顯然正在提拔與自己同樣有“統一后定居朝鮮”的“水晶球之夢”的外交、政治人物,以在朝野形成與朝鮮對話的決策氛圍。
權起植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文在寅選擇“金大中時代的人”組建國安班底,還有另一層原因,即在國內政壇騰出手腳的他卻感受到了來自北方的新的壓力。
自2019年2月第二次“金特會”破裂以來,朝鮮并未關閉和談大門,但已多次警告韓國“不要再以中間人自居”,追求直接與美方對話。“到今年,文總統擔心半島關系緊張,因而要求特朗普和金正恩舉行第三次峰會,但現在金正恩拒絕對美、對南談判,峰會也沒有結果。”權起植說。
曾參與“六方會談”外圍工作的美國朝鮮問題專家馬克·巴里也做出了相似的判斷。“我懷疑朝鮮在與美國接觸時不會再依賴韓國,因為從金正恩的角度來看,文在寅總統只會空談,什么也兌現不了。”多次訪問平壤的他對《中國新聞周刊》推測。
要想說服金正恩,從朝鮮政治架構的特點看,能否向最高領導人親自匯報是決定事件成敗的最關鍵因素。在韓國政府主張與北方對話的金大中、盧武鉉時代,朝鮮統一戰線負責人金養建就以可以直接向金正日匯報的“金-金”路線知名,而當時韓國負責對接這條線路的,就是時任金大中政府時期青瓦臺秘書室長樸智元。
權起植和樸智元私交甚密,也時常一起討論半島問題。“樸智元年輕時在美國經商,因而是一個很有創造力的談判者。”權起植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起兩人在青瓦臺秘書室共事時的一個細節:樸智元幾乎每天都和媒體記者一起喝酒,打探消息,然后在半夜匯總信息,向金大中報告。
這種不拘一格的行事方式也讓樸智元被韓國政壇視為朝韓領導人第一次會晤的主要功臣。“同朝鮮人談判時,他也和商人一樣,”權起植說,“就是他和金大中總統討論了向朝鮮提供5億美元援助的問題,這是當時美國政府無法想象的,朝鮮領導人因此很喜歡他。”
此后,樸智元一度因“向北方輸款”的罪名被繼任政府關押,但朝方一直保持對他的信任。這條線最終成為2018年文在寅政府得以和北方對話的源頭。
韓聯社曾報道稱,徐薰2000年在時任文化觀光部長官樸智元的引薦下首次與朝鮮官員建立聯系,此后“這種接觸一直持續至今”。由于徐薰一直在情報系統任職,其與朝鮮高層的關系網并不公開,但從新聞資訊中能發現線索。
僅僅起用朝鮮長期信任的人選,并不足以改變僵局。權起植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更重要的是,樸智元、李仁榮履新象征了文在寅政府對朝政策的徹底轉變。
“其實文在寅總統與金大中總統是不同的,這是使朝韓美三方談判陷入僵局的問題之一。”權起植說,“在朝鮮政策上,金大中有誠意、勇氣、創新戰略三大強項,但文在寅只有誠意。現在,他感到需要創造性的戰略,所以提名金大中的人。”
創造性戰略是一些專家近期給文在寅政府開出的“藥方”。美國知名朝鮮問題智庫史汀生中心最近發布了朝鮮問題專家伯恩哈德·塞利格的長文,指出如果韓國真的想要實現最終的統一,就應該考慮“把重點放在大型、作秀性活動之外的政策上”,允許兩國發展更多元的關系,而不是將朝韓民間往來全納入政府框架加以審核。
長期主持朝韓半官半民對話的樸智元、李仁榮都深感為此所累。韓國政府曾以“韓國政壇人物不宜頻繁北上”為由拒絕樸智元在一個月內兩次前往平壤參加民間對話,又以“條件不成熟”為由8次拒絕李仁榮和開城工業園區韓方企業代表們訪問園區的申請,最近一次是2020年4月30日。
不過,就在李仁榮最后一次被拒訪朝時,文在寅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政策。他在青瓦臺的內部會議上發誓要尋找“現實和可實現的”與朝鮮接觸的渠道。此后,韓國政府放出了一個模糊的信號:統一部5月20日稱,將以更大的靈活性處理觸及韓國“524”單邊對朝制裁法案的朝韓交流活動。
7月6日,李仁榮以統一部長官提名人身份發表講話,明確了文在寅任期后半期對朝工作的思路:首先,不論大選等外部因素,“站在韓方的立場來看,任何情況下都要確保韓朝、朝美在對話”;其次,鑒于朝鮮方面的看法,“應當區分通過韓美工作組可做之事和韓國可自行決定之事”。
韓聯社指出,這意味著不違反對朝制裁的散客赴朝游等韓朝事務可自主推進,不必與美方的單邊制裁“步調一致”。塞利格則建議,在不觸及聯合國制裁的情況下開放人道援助貿易和商業食品業,回到“2010年之前上千家韓國企業以各種方式參與小型跨境貿易的狀況”。
權起植也認為,經濟交流是文在寅政府創新舉措的關鍵,“朝鮮就是認為文總統沒有像金大中那樣提供實在的經濟支持。”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文在寅和他的新班子可能會考慮經濟補償措施,比如開放金剛山的團體旅游項目,以及在體育和文化層面進行更多的交流。”
“關鍵是,首爾不應繼續追求跨境鐵路之類的空泛不實的項目,而應專注于小規模、可持續的改變,促進和朝鮮發展一種不同的、更以人為中心的關系。”塞利格強調。
文在寅的人事和政策調整,似乎讓朝鮮更接近了他們自2018年以來一直呼吁的目標:韓國先解除自己的單邊制裁,恢復金剛山團體旅游等“無需美國人指手畫腳”的經濟合作項目。
“其實,平壤很少會沖動行事。”中情局前朝鮮事務高級官員羅伯特·卡林指出,越來越多的事實應當讓人們意識到,金正恩政府的外交政策并不是憑領導人的一時沖動,而是“有戰略思想的、小心策劃的”。
最近一個月朝鮮對韓美態度的不斷變化,正應驗了卡林的觀點。6月4日,金正恩的妹妹、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被韓國國情院認為是朝鮮新的對韓美事務負責人的金與正發布了一份聲明,借著韓國民間團體散發傳單的常態化事件,突然宣稱可能采取炸毀朝韓聯辦等極端措施。隨后,朝鮮炸毀聯辦,勞動黨統一戰線部發布措辭更為嚴厲的聲明,朝鮮人民軍則公開了四點軍事部署計劃。
“關鍵是,首爾不應繼續追求跨境鐵路之類的空泛不實的項目,而應專注于小規模、可持續的改變,促進和朝鮮發展一種不同的、更以人為中心的關系。”
然而,拆除聯絡處的第二天,朝中社明確寫道,平壤的下一個步驟將由韓國的態度決定。文在寅政府隨即表明了態度:堅持繼續對話,呼吁派出特使,調整對朝政策。朝鮮沒有接受特使,但一周后金正恩主持的勞動黨第七屆中央軍事委員會第五次會議預備會議,決定擱置朝鮮人民軍提出的對韓軍事行動計劃。朝鮮媒體也從6月24日起停止發表反韓報道和評論,只保留了輕微的批評聲音。
“總的來說,朝鮮顯示出回應的靈活性,通過一種最大化選擇的方式,給自己足夠的進退空間以達成目標。”史汀生中心在7月的一份報告中指出。
就在文在寅任命新國安班底、李仁榮宣布新的對朝政策之際,金與正也在7月10日發布了最新的對美談話,留有余地。她一邊說,“依我看,今年不可能發生朝美首腦會談之類的大事,”一邊又說,“這畢竟是我個人的想法。但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因為誰也不知道兩位首腦的判斷和決心會突然帶來什么樣的大事。”
金與正強調,已經“在同美國的磋商議題中徹底刪除了解除制裁問題”,同時提議,“過去朝美磋商的基本主題是‘無核化措施對解除制裁,但現在必須把這一主題改為‘撤銷敵視對重啟朝美磋商。”
在德托馬斯看來,金與正的表態缺乏誠意,制裁與核問題才是關鍵。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所謂敵對問題是一個合理的對話話題,但它不能取代關鍵問題。朝鮮是示意退回到談論談判基礎而不是實際采取任何行動解決雙方真正的問題。”他認為,這是金正恩對比根訪問首爾的回應:朝鮮現在不想談。
美國朝鮮問題專家馬克·巴里則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朝鮮很可能已經充分了解了特朗普內心的“地產商”邏輯:“在房地產領域,你要買下整棟樓,而不是漸進地買下其中的一部分。特朗普就是這樣,他不會把自己和臨時協議聯系在一起。他看待自己的方式是:一個只做一件大事的人。”
“朝鮮可能意識到,除了美國對朝鮮核項目和導彈項目的制度化敵意之外,特朗普不可能被說服同意部分協議。一切都是要么接受,要么放棄。”巴里說。因而,朝鮮給出了一個似乎容易達成的共識,同時也將自身難以解決的制裁問題推到了韓美之間。
但或許會令文在寅沮喪的是,不論今年11月美國大選的走向如何,新一屆美國政府都不會允許韓國單方面改變對朝制裁政策。與博爾頓那樣的全面制裁、“最大壓力”派不同,德托馬斯被美國外交界認為是“對朝接觸”政策的代表。但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德托馬斯稱,他的政策建議也包括與中國、韓國一起維持對朝制裁。只是他強調“制裁必須與可行的、強有力的談判軌道相結合,為朝鮮提供擺脫制裁的途徑”。
“事實上,比根訪問首爾的部分目的就是提醒韓國不要在朝韓關系上‘越界——不要單方面行動,美國對改善朝韓關系擁有否決權。”巴里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