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國彪

“山高盡禿頭,灘地無樹林。黃沙滾滾流,十耕九不收。”“吃糠菜,住柳庵,一件皮襖四季穿。”陜西榆林,地處毛烏素沙地南緣與黃土高原過渡地帶,由于歷代過度墾殖和氣候演變,水土流失日益嚴重。這些歌謠正是過去榆林惡劣的生態環境和人們艱難生活的真實寫照。
如果沒有牛玉琴,這里,至今還是一個黃沙漫漫、寸草不生、風起時“飛沙走石”的荒涼貧瘠之地——榆林市靖邊縣東坑鎮金雞沙村,緊靠內蒙古自治區烏審旗,地處毛烏素沙漠南緣。
因為有了牛玉琴,這里成了“塞上江南”。而今來到金雞沙村,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盎然的無邊綠洲。飛鳥在樹林間鳴啾,野兔從草叢里飛快地掠過,不時能聽到沙雞、野雞“咕咕”的叫聲。漫步在樹林里,空氣清爽,風兒輕柔,白云悠悠,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氧吧”和一個綠野無邊的“森林公園”。這個偌大的“森林公園”,東西長20公里,南北寬20公里,騎著馬一天也只能走一圈。
37年前,就在這里,牛玉琴用她的一雙手,帶領家人和鄉親們,開始創造一個“向沙漠進軍”的綠色奇跡。牛玉琴和她已逝的丈夫張加旺,30多年與沙漠“較勁兒”,硬是讓這里的11萬畝荒沙披上了綠裝。
因窮而治沙
一個人有多大的力量?能創造怎樣的奇跡?在被鄉親們親切地稱作“牛勞模”“牛大姐”的牛玉琴這里,在這個樸實、憨厚、平常的“陜北婆姨”身上,都能找到答案。牛玉琴仿佛是一塊巨大的磁鐵,以她創造的不凡業績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但第一次見牛玉琴的人,難免會有點“失望”:她面容憔悴、蒼老,從外表看缺少女性的溫柔;她行事低調,不會“說話”,從無豪言壯語,絕少慷慨陳詞,問一句,答一句。初次見她的人,幾乎都會問她“為什么治沙?”,她的回答幾乎千篇一律:“因為窮唄,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窮得夫妻倆合穿一條褲子,窮得幾個娃娃餓得在炕上直嚎,不治沙咋辦?”
“沒有別的路,這里什么也沒有,只有沙子,我不治沙,沙子就會把我活埋!”牛玉琴的回答非常樸實。
對貧窮,牛玉琴比別人更多一份刻骨的記憶和銘心的咀嚼。1949年,她出生在定邊縣郝灘鄉。在榆林市的12個縣市區中,這里素來被稱作“北部風沙區”,與南部的白于山區一并被稱作榆林市的“兩條貧困帶”。牛玉琴自小就記得描繪家鄉面貌的這幾句順口溜:“風刮黃沙難睜眼,莊稼苗苗捉不全,沙壓房子人移走,萬惡黃沙害人苦。”
1966年,17歲的牛玉琴從定邊縣嫁到了靖邊縣金雞沙村。在村里,丈夫張加旺是外來戶,勢單力薄。1984年冬,靖邊縣委、縣政府號召全縣承包治沙,“一包30年不變”。 為了改善生存環境,也為了在村里爭一口氣,過上好日子,牛玉琴與丈夫張加旺商量,倆人決定承包萬畝荒沙灘。1985年,牛玉琴和丈夫變賣家產,與當地政府簽訂荒沙承包治理合同,在缺技術、缺勞力、缺資金的“三無”情況下開始了人與沙的較量。
第一年,他們籌集4500元,植樹種草6600畝,卻因沙塵暴全部死亡。第二年,全家賣掉了在當時還少有人蓋得起的“一磚到頂”的房子背水一戰,住進了離家7.5公里的沙窩里,人背驢馱,從十幾里外挑水澆樹,雇請民工30多人,連續奮戰20余天……這一年,在承包的1萬畝荒沙上,樹終于活了。
然而,人生中最痛的打擊也在這段時間接踵而至。
1986年,丈夫張加旺被確診為骨癌重癥。此后3年多時間里進行了7次手術,還做了左腿截肢。但不幸,張加旺還是在1988年5月離開了人世。期間,牛玉琴患急性闌尾炎住進醫院,患精神病的婆婆多次發病。無奈之下,牛玉琴生生抽掉了刀口縫合線,在手術僅僅5天后回到了亂成一團糟的家和承包的那片荒沙地。牛玉琴在“婦盡夫愿”純樸思想的支撐下,選擇了堅持,并且治沙的信念更加強烈。
多年以后,面對鋪天蓋地的報道和紛至沓來的榮譽,牛玉琴這樣解釋當初的選擇:“我治沙種樹,不是奔著榮譽去的,最初就是為了吃飽肚子,擺脫貧困,把荒漠治綠了,把日子過好了。”
37年的堅持,牛玉琴治沙的面積已經從最初的1萬畝,變為現在的11萬畝;37年里,她總共籌資860多萬元植樹2800萬棵,當年的不毛之地已經變成了現在的“人造綠洲”,成為靖邊縣北部一道“綠色屏障”。
“當年嘲笑我,認為我瘋了的鄉親們,如今都爭先恐后的和我一起來植樹造林啦。”樸實善良的牛玉琴笑著對記者說。如今,因為防沙護沙成為全國勞模的牛玉琴已經是當地人眼里的治沙英雄,她的堅持,她的決心,讓人們看到趕走沙漠、恢復綠洲的希望。
正是因為有了像牛玉琴這樣的人一直不懈努力,榆林治沙造林取得了巨大的建設成效。目前,榆林全市林木保存面積達到2157萬畝,林木覆蓋率由建國初的0.9%提高到33%。沙區造林保存面積1364萬畝,林木覆蓋率43.5%,860萬畝流沙全部得到固定和半固定,沙區樟子松保存面積達到130多萬畝。南部丘陵溝壑區造林保存面積793萬畝,林木覆蓋率23.3%。
由治沙到變富
“我們是治理沙漠,也是治窮,把窮治住,才能致富。”牛玉琴對記者說,當初如果不種樹,沙漠就會吞噬所有土地,到那個時候,一點土地都不剩,種什么都活不了,吃什么都沒有了,只能活活等死。
治沙也為牛玉琴一家致富提供了有利條件。她家飼養1頭騾子,19頭秦川肉牛,80只小尾寒羊,40多頭生豬,年產糧食1.5萬公斤,加上12畝大棚蔬菜,年純收入可達10萬多元。
牛玉琴治理了11萬畝荒沙,治理區的楊樹、榆樹、柳樹已經成材,中間的沙柳、沙蒿、檸條枝繁葉茂,一派生機。植被的增多,使流沙基本得到了固定或半固定,地表的枯枝敗葉也使土壤逐漸改良。由于環境發生了變化,近年來,林地里野生動物的種類和數量也在逐年增多,種類由過去的5種,增至20多種。
“把日子過好了”,牛玉琴并不只想著自己的小家。
上世紀90年代初,在林子逐步有了經濟效益的時候,牛玉琴籌資3萬元建起了“旺琴”小學(普九后撤并),解決了周邊60多名孩子的上學問題,并先后爭取和籌集資金1100萬元,為村子通了電,鋪了12公里柏油路,為本村380戶村民安裝了電話和電視,為2個村民小組安裝了自來水,為24戶貧困村民進行了移民安置,為鎮上中學蓋了兩棟教學樓……
牛玉琴說,讓沙漠綠起來并不夠,要讓林子給老百姓帶來經濟收入,還要讓村民富起來。為此,在鎖住沙漠的同時,牛玉琴開始想辦法引進新樹種,開始種植經濟林木。
1996年,聯合國防治沙漠公約組織邀請牛玉琴去作報告,使這位普通的農家婦女,繼1993年去泰國曼谷領取聯合國糧農組織亞太地區“拉奧博士獎章”之后,再次走出國門,登上了莊嚴的聯合國講壇。聯合國的官員說牛女士的這種精神,不僅是中國、也應該成為世界其它國家和地區的楷模,如果有更多的人像她這樣,世界荒漠化就有希望得到控制。
從聯合國開會回來,牛玉琴治沙的信心更大,勁頭更足。她決心帶領鄉親們改寫祖祖輩輩咽風吞沙的苦難歷史,永遠捆住“沙老虎”的腿腳,再不能由著它的性子踢騰。1997年,她又跨省區承包了內蒙古烏審旗河南鄉的1萬畝荒沙,進行全面治理,決心把這1萬畝荒沙建成高標準的生態林業示范區,這種大面積跨省區承包治理荒沙在我國尚屬首例。1998年,她又承包了東坑鎮伊當灣村的7萬畝荒沙進行治理。
1998年,牛玉琴創辦了“綠源治沙有限公司”,她擔任董事長兼總經理。其后,公司投資100多萬元建立靖邊縣綠源治沙養殖場,初步形成飼料加工、種畜繁衍、產供銷一條龍的完整的社會化服務體系。年生產飼料200噸,育肥豬出欄220頭,小尾寒羊310只,走上了“林、農、牧”——“種植、養殖、銷售”一體化發展的路子,實現了“投入、產出、再生產”資金平衡和“社會、經濟、生態”三大效益相統一;2008年春天,她又平整了300畝灌木林地建立起育苗基地,實現從“買樹苗栽樹”到“賣樹苗掙錢”的轉變,也實現了從治理生態環境向建設生態文明的轉變。牛玉琴的“靖邊縣綠源治沙有限公司”,還吸納周邊農民參股,壯大公司規模,做大治沙產業,闖出了一條市場經濟下治沙造林的新路子。
如今,牛玉琴的治沙造林基地已是靖邊縣規劃的“沙漠生態旅游”景區之一。這片昔日的不毛之地種植溫棚瓜果蔬菜,圈養家禽,辦餐飲業,做沙雕,讓游客參觀游覽、避暑休閑、采摘果蔬,從而實現“農、林、牧、游”立體發展,讓沙地由“綠起來”變為“富起來”。
治沙路上永不停息
“現在的治沙跟過去不一樣了。過去是‘單一,只有一把鐵鍬,一個架子車,人背驢馱,栽樹是靠辛苦勞動,一天一天栽。”牛玉琴告訴記者,從她的兒子開始,第二代治沙人逐漸用機械取代人工,將科學技術應用到治沙造林中。
牛玉琴的孫女張繼娜告訴記者,之前的植樹都是種一些比較單一且經濟效益低的樹種,多用于扦插和移植,人工挖坑、人工澆水。現在不斷進行引種馴化,喬、灌、草配合栽種,引進多種經濟樹種,優化林分結構。有些優質經濟樹種進行有性繁殖,無法繁殖的采用嫁接等無性繁殖方式。還進行科技轉型提升,引進光伏發電以及滴灌、挖坑機等,大大提高了水源利用率,降低了人工栽植勞動強度,用科技提高效率。
“雖然現在有了11萬畝的防沙林,但在強大的沙漠面前還是顯得渺小和脆弱,即使做了預防,但是一次嚴重的蟲災仍有可能毀了這多年辛苦換來的勞動成果。”已經成長起來的第三代治沙人渴望獲得更先進的造林技術來與沙漠繼續奮戰。
牛玉琴由一個普通的陜北農村婦女,變為全國聞名的治沙英雄。對“榮譽”二字的理解就是:永不攫取,畢生奉獻。對待榮譽,她從來都是那樣淡定從容,泰然自若。
牛玉琴對記者說,她要把自己的兒孫、周圍群眾都帶動起來,大家一起努力治沙造林,保護環境。“為了我們的家鄉,我們的祖國,也為了我們的子孫后代,創建綠水青山的好日子。”
本期焦點人物小檔案:
牛玉琴,全國治沙英雄,在37年的治沙歲月里,她用辛勤汗水和頑強毅力,譜寫了一曲人類征服惡劣自然環境的贊歌,書寫了一個共產黨員的光輝形象。牛玉琴先后獲得中國十大女杰、全國三八紅旗手、全國勞動模范、全國優秀共產黨員、聯合國拉奧博士獎、中國生態貢獻獎等87項國際、國內及省、市級表彰獎勵。一位中央領導同志對牛玉琴說“你不僅為中國人爭了光,也為世界婦女樹立了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