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對民間藝術缺少司法保護,侵犯藝術作品知識產權的現象日益嚴重,民間藝術的傳承面臨斷代的風險。民間藝術的集體性、延續性、公開性特征使其具有公共利益屬性,對民間藝術進行檢察公益保護能夠充分發揮檢察機關在民事公益訴訟和行政公益訴訟中支持起訴、調查取證、強化權力監督的獨特優勢。在現有的公益訴訟制度框架下,結合民間藝術自身的特點,可以適當擴大原告資格,設立公益訴訟專項資金,平衡舉證責任以實現制度創新。
關鍵詞:民間藝術;公益訴訟;司法保護;公共利益
中圖分類號:D9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0)16-00-04
0 引言
五千年的光輝歷史孕育了燦爛奪目的中華文化。作為其中的重要分支,民間藝術脫胎于民間文化,凝聚了廣大勞動者日常生產生活的智慧,反映了中華民族樸素的世界觀。然而,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烏蘇里船歌案”“云南面具戲案”“《蟒蛇記》案”等民間藝術侵權事件層出不窮,竹編、剪紙、蠟染、泥塑、磚雕等傳統民間藝術瀕臨失傳,探索民間藝術法律保護的新方式已迫在眉睫。
1 民間藝術法律保護的困境:司法保護的缺失
民間藝術是指特定民族或一定區域的人民集體創作,代代相傳,留存于民間的,反映該民族或該區域人群的歷史故事、文化傳統、風俗習慣、宗教信仰及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的獨特成分,并構成該民族或該區域文化遺產的傳統藝術[1]。其內容主要包括文學、舞蹈、工藝、音樂等民俗活動,通常以民歌、戲曲、寓言故事、神話傳說、特色手工藝、代表性建筑等形式呈現出來。當前,工業技術高速發展,機器逐漸取代了手工,信息技術的普及使傳統戲曲、舞蹈、文學作品等被互聯網浪潮所淹沒。市場導向、效益至上的競爭規則不斷擠壓著老一輩民間藝人的生存環境,民間藝術的傳承面臨斷代的危險。雖然有對民間藝術作品的搜集、整理、改編,但也不乏枉顧事實的粗制濫造,侵犯知識產權、民族情感的惡性事件逐年增加。與此同時,鄰國搶注端午祭、申遺漢服,不遺余力地將中國的民俗、民藝、民技當成他國、他民族的創造,進行文化盜竊。究其根本,這些文化侵權亂象還是我國對民間藝術法律保護的不足導致的。
我國現行法律體系分別從憲法、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四個層面對民間藝術進行保護。《憲法》第22條規定,“國家保護名勝古跡、珍貴文物和其他重要歷史文化遺產”。民間藝術是重要歷史文化遺產的主要表現形式之一,該條規定以根本大法的形式明確了國家對民間藝術的重視與保護。針對侵犯藝術作品知識產權的現象,《著作權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分別對民間文學藝術作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作了原則性規定。云南、寧夏、福建等地結合當地民族特色,先后制定了地方性法規以保護民間傳統文化。《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 征求意見稿) 》也將充分發揮部門規章的執行作用,細化民間藝術的保護途徑。現有法律雖然未對民間藝術的完整定義及范圍作詳細闡釋,但通過比較其與文化遺產、藝術作品等概念的異同,以根本法為統領,以不同效力層級的規范為核心的保護體系為具體案件的法律適用提供了可能。
然而,在司法實踐中,究竟哪些國家機關和自治機關可以代表民間藝術的利益守護者進行訴訟活動?究竟能否以個人名義維權?當民間藝術的傳承面臨斷代風險時,是否可以對主管部門提起訴訟,追究其行政責任,取代內部處分?是否可以利用司法活動實現對文化主管部門行政行為的監督?法律保護的缺失使行政機關只能將侵犯知識產權的案件訴之法院,對于公權力濫用或不作為導致的文化傳承的斷檔難以進行有效規制,訴訟案件的原告主體是否適格也往往成為困擾當事人及法院的難題。“可選擇從司法保護這一防御性層面建立民間文藝知識產權公益訴訟制度,以起到以退為進的保護效果”。[2]民間藝術的保護不單單是國家機關、社會團體的責任,更是全民族、全社會、全人類的責任。在現有法律體系的框架內,由檢察機關代表公共利益,對損害民間藝術的行為提起公益訴訟的司法保護模式,或許是解決民間藝術法律保護困境的新出路。
2 民間藝術檢察公益保護的理據:基于公共利益的考量
隨著2017年《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的修訂,我國已經建立起以檢察機關和社會組織為訴訟主體,民事公益訴訟與行政公益訴訟并行發展的公益訴訟格局[3]。《民事訴訟法》第55條第2款和《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4款分別以“枚舉法+等”的形式列舉了檢察機關公益訴訟的受案范圍為食藥安全、環境資源保護、國有土地出讓等領域。在實踐中,檢察機關致力于“等外領域”的探索,積極而謹慎地拓展案件范圍,不斷將其他侵害公共利益的行為逐步納入公益訴訟體系。開放式的法條表述為法律解釋留下了巨大的空間,對“公共利益”的界定成為某一領域、某一行為能否適用檢察公益保護的前提。
2.1 公共利益的界定
“公共利益”的概念最初在“整體國家觀”盛行的古希臘出現,被認為是犧牲個人自由換取的社會整體團結。古羅馬繼承了這一概念,并將其運用于訴訟活動,形成了與私益訴訟相對應的公益訴訟,意在保護社會公共事務與公共福利。公共利益來源于個人利益而又區別于個人利益,一般以公共服務、公共產品的形式呈現,是個體發展所必需的。其公共屬性體現在受益主體的不特定性上,即社會中的個體享受利益的機會和條件都是均等的。受法律保護的公共利益還應當滿足延續性和易受侵害的特征,訴訟保護的基礎在于客體相對穩定,并已經遭受侵害或存在被侵害的危險。
2.2 民間藝術的特點及公共屬性
民間藝術的集體性、延續性、公開性特征決定了其具有公共利益屬性。民間藝術在集體勞動、社會生活中產生和發展,在不同區域、不同民族之間發揚和傳承,凝聚了社會群體的智慧,其成果具有社會共享性和延續性。作為公共文化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源源不斷地向社會公眾輸送精神食糧,已經成為民族、地區的文化符號,超越了文化傳承的內涵,是在各個公共領域實現價值、保持民族特性的公共產品。如果否認民間藝術的公共屬性,社會個體便會在利益的驅使下將其轉化為私人利益,進而濫用與破壞民間藝術,造成文化災難。“共享”不等同于“專有”,過度的共享會導致濫用。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之間存在嚴格的界限,適度、合理地利用民間藝術能使其在傳承中發揚,肆意、無度地發掘、改編只會耗盡其文化內涵,導致民間藝術領域發生“公地悲劇”。民間藝術的本質特征決定了對其進行檢察公益保護的必要性,這也體現了能動司法的時代要求。
3 民間藝術檢察公益保護的優越性:支持起訴與權力監督
3.1 民事公益訴訟:支持公益起訴
按照《民事訴訟法》第55條的規定,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的主體首先應當是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包括國家機關、社會團體、公益組織等,檢察機關可以提供必要幫助,支持起訴。只有不存在上述主體或上述機關和組織不起訴的情況下,檢察機關才可以代表公共利益提起公益訴訟。
在民間藝術作品知識產權侵權現象日益猖獗的背景下,引入民事公益訴訟制度能夠充分調動社會公益組織的積極性,發揮檢察機關在調查取證方面的獨特優勢,加大對文化侵權行為的訴訟力度。在“云南面具戲”案中,貴州省安順市文化局在主張地方戲的署名權時,僅提供了學者論文和相關案例進行舉證,因為法條依據和事實材料缺乏,原告最終敗訴。赫哲族鄉政府雖然在“烏蘇里船歌案”中勝訴,但卻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進行調查取證,原告的訴訟資格也缺乏相應的法律依據。考察現有的案例,可以發現民間藝術作品侵權案件的原告都為政府部門,鮮有社會團體、公益組織的身影。與消費者協會在食品安全領域參與公益訴訟的活躍程度相比,民間藝術的保護的擔子幾乎壓在文化局、縣政府等行政機關的肩上,社會參與的力量較小。利用公益訴訟制度對民間藝術進行司法保護,一方面擴大了保護主體的范圍,為文化權利的社會救濟提供了法律依據;另一方面解決了政府部門、社會團體調查難、取證難、舉證難的問題。在沒有適格主體起訴的情況下,檢察機關作為公共利益的代表還具有“兜底起訴”的功能,可以對所有破壞民間藝術的行為形成震懾。
3.2 行政公益訴訟:強化公權監督
新修訂的《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4款明確規定,檢察機關對行政機關濫用權力或不作為致使公共利益受損害的行為,有提出檢察建議和提起公益訴訟的職責。這一規定突破了人大監督、行政機關內部監督等傳統的公權力監督模式,創設了通過行政公益訴訟規制權力運行的司法監督模式。
文化管理部門對民間藝術的傳承與發揚具有引導和鼓勵的法定職責。地方戲曲、民歌、民樂等傳統藝術表現形式由于時代變遷逐漸喪失流傳的動力,而部分地方政府對民間藝術的不重視、不作為、濫作為更使其面臨失傳的危機。在多方參與的多元保護模式下,行政機關應當發揮主導作用,積極主動地尋找面臨失傳風險的藝術表現形式,并采取有效措施進行保護,這是其義不容辭的責任。在民間藝術保護領域引入行政公益訴訟制度,旨在加大檢察機關對文化主管部門行政行為的監督力度,提升行政機關的用權的積極性和科學性,及時對面臨傳承斷檔的藝術形式進行搶救性保護,可以確保民間藝術的長遠發展。
4 民間藝術檢察公益保護的制度創新
民間藝術代表著多元文化的發展,其蘊含的文化價值是整個民族奮斗前進的精神動力。公益訴訟制度的案件范圍應包含民間藝術保護的內容,這既是維護公共利益的需要,又彰顯了司法治權的時代要求。在遵循既有的公益訴訟制度的前提下,還應當結合民間藝術自身的特點實現制度創新。
4.1 適當擴大原告主體資格
“傳承人對于民間文學藝術的傳承及發展起著重要的紐帶作用,其創新性勞動對于民間文學藝術的源遠流長尤為重要。”[4]民間藝術的流傳離不開傳承人的奉獻,傳承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民間藝術的根。在民間藝術受到不法侵害時,傳承人有義務和責任代表民間藝術的利益主體對抗侵權行為。適當擴大民間藝術公益訴訟的原告資格,將傳承人及傳承人群體列入訴訟參與人,不僅擴大了民間藝術的保護主體范圍,也在法律層面確認了傳承人對民間藝術的代表權利和管理義務,符合社會公眾的期待。
4.2 設立公益訴訟專項資金
物質激勵是開展民間藝術保護工作必不可少的條件。訴訟程序的開展需要消耗大量的社會資源,包括人力、物力、財力等。社會團體在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時,往往受制于資金不足、資源有限等問題。傳承的斷代也與民間藝術給傳承人帶來的經濟價值不高等情況有直接關系。未經許可盜用、改編民間藝術作品這類知識產權侵權行為,往往給行為人帶來巨大的利益,如剪紙作品的影視化、民歌的流行化等。代表公共利益的主體在對這些文化侵權行為提起公益訴訟時,可以要求賠償損失或返還侵權行為獲得的收益。人民檢察院可以設立公益訴訟專項資金,將賠償款項存入專用賬戶,支持社會團體起訴和鼓勵傳承人進行民間藝術的發展和創新。
4.3 平衡舉證責任
囿于民間藝術的公開性和集體性,行為人可以通過實地走訪、視聽資料、網絡技術等手段輕易掌握藝術的表現形式并實施侵權行為,具有隱蔽性和廉價性。侵權行為被發現后,行為人也可以迅速銷毀相關證據以逃避法律責任。而作為原告一方,無論是國家機關,是社會團體,還是傳承人,如果嚴格按照“誰主張,誰舉證”的舉證規則,則需要證明被告存在侵權行為、該侵權行為對民間藝術造成了損害結果、損害結果與侵權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行為人存在過錯這四大構成要件。盡管有檢察機關的技術支持,但是過于嚴苛的舉證責任往往使原告難以勝訴。因此,為平衡原被告雙方的舉證責任,降低原告過高的敗訴風險,應當倒置舉證責任,即由原告證明侵權基本事實是否存在,再由被告證明上述四個構成要件是否存在。
參考文獻:
[1] 楊永芳.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問題的法學界定[J].行政與法,2007(07):85-90.
[2] 柯常國.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司法保護的公益訴訟選擇——從“烏蘇里船歌案”談起[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34(04):99-101.
[3] 曹明德.檢察院提起公益訴訟面臨的困境和推進方向[J].法學評論,2020,38(01):118-125.
[4] 張瀚元,楊彥華,潘翠云.民間文學藝術作品法律保護分析[J].產業與科技論壇,2017,16(04):37-38.
作者簡介:沈浩東(1995—),男,浙江寧波人,揚州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法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