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軍
在蘇北平原長大的我,見慣了水鄉土地上紅磚青瓦,楊柳裊娜,溝渠縱橫,水波蕩漾的景物風致,常常向往著跨越千里去一睹“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北國風光,去感受北國冬韻。
欣喜的是,因工作需要,我與兩三好友到東北長春出差,這一直以來的念想在歲末冬月里實現了。
我們一踏上這片黑土地就與冷冽撞了個滿懷,我趕忙收緊衣領,隨大家按預定行程于日暮時分順利入住。當夜的大幕扯下來,也許因為疲倦,在這北國異鄉,平日里入睡困難的我竟一夜酣眠。
翌日清晨,我一如往常早起,也許這里黎明的腳步更緩慢,屋里沒漏進光亮來。我摁亮燈,拉開窗簾向窗口望去,呵!只一夜工夫,窗上結滿了晶瑩的冰窗花,這簇簇冰窗花,有的似雪花,有的似楓葉,還有的似羽毛……真是千姿百態,銀裝玉塑,渾然天成。這冰窗花在我的故鄉是稀罕的美景,我甚感新奇,不禁伸手去觸碰它,冰涼沁骨——窗外一定很冷!
置身戶外,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透徹心扉,不由得快步前行,北風又迎面吹來,那如掉進冰窟窿般的透骨的寒啊,這才真切感受到遲子建筆下所描繪的北國的冷。
一回室內,卻是溫暖如初夏,室內外接近40攝氏度的溫差,一時讓我難以適應!這里的冷,讓我忽憶起兒時故鄉冬天的冷,但冷又是兩樣的,兒時故鄉的冷若狠心毒腸的殺手般,室內室外一個勁冷,穿了棉襖也不頂事兒,只是讓人冷得刺骨,手上腳上都冷得生出凍瘡來,整個冬天奇癢無比,有時凍瘡開裂,更是不堪忍受。而這北國室內外的冷,更像溫柔慈愛的母親,外冷著臉,內里是溫暖的。
“你快看,窗外,下雪了!”同舍人興奮地向我招手。我趕緊幾步跨到窗邊,思緒也立刻從兒時的冷暖回到眼前,不知什么時候,天色已灰蒙一片,一片灰蒙中飄灑著如沙子一樣的白色細末粉。真的,下雪了!這些年故鄉少雪,雪,久違了!“走,下樓去!”我飛快穿起羽絨服一路小跑,要知道,這次北國之行,我是帶著雪夢來的。
舉目遠望,只見那櫛比鱗次的樓宇間,飄飄灑灑,真的若詩若畫,像沙?像鹽?像鵝毛?不如比作柳絮憑借著風漫天飛舞,形似神似。在這萬物皆枯的季節里,這漫天飄舞的雪花真是上天賜給北國的禮物,它為北國鑲上無瑕的色彩,它讓整個北國變得生機無限起來。看,不多時近處偏僻小徑和綠化帶里就有了積雪,遠處屋頂上呈現出斑駁的白,一如兒時故鄉的村莊和麥田覆了雪的模樣,心中竟生出久遠而熟悉的感覺,想如兒時般伸手接住最大的那片雪花,又怕路人哂笑而只好作罷,只與友人邊走邊賞雪。
走過一排排楊樹和黑松,光禿的楊樹在雪中顯得越發挺立,而那黑松的色彩在雪的映襯下顯得更為濃烈厚重?!白蠲畹氖窍曼c小雪呀??窗桑缴系陌稍桨l的青黑,樹尖上頂著一髻兒白花……”忽然想起老舍筆下《濟南的冬天》來。但細想還是不同的,老舍給我們呈現的是冬日里的“溫晴”,而這里則多了一分冷峻!雪,讓這枯寒的北國有了銀裝素裹的迤邐,也增添了幾分深沉與靜謐。這一份靜深該會讓每一個案牘勞形終日匆忙的人停下腳步,用心去感受這難得的美好與安寧。
隔日清晨,我起床推窗,一片寂靜而深遠的白躺在我的面前,我一陣激靈,真想撲上去,不顧一切地擁抱,打幾個滾,一如在兒時故鄉的厚棉被似的雪里。這北國的雪亦已積得很厚,綠化帶里的積雪近半米深,公路上、舍堂前卻杳然不見雪蹤,原來北國的人們揮舞著小苕帚、大掃帚,又指揮著各種類型的鏟車:寬口鏟、尖口鏟、平口鏟在清雪,這又是另一派景觀,與路上“攔路雪”斗,其樂無窮。
路上車輛如流,緩緩前行,人行道上,亦見行人匆匆趕路。偶見小孩子禁不住雪的誘惑,拾起樹上掉落的枯枝在路邊積雪地上寫著什么;還有些孩子背起手來,雙腳并在一起蹦著前行,不時傳來清脆的歡笑聲。“賣冰糖葫蘆,又酸又甜嘎嘣脆呦——”街角傳來賣冰糖葫蘆的大叔渾厚而帶有東北腔的吆喝聲。幾個本是匆匆趕路的年輕人跑了過去,人手一串,邊走邊吃邊笑……
傍晚,友人提議去吃一頓正宗的東北水餃,大家欣然同意,我悅然追隨著他們進了一家離住處不遠的小店鋪。一進門,一個中年女子就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這是一家夫妻店,店面不大,略顯局促,只有三張四人的小桌,但看起來干凈整潔。女子動作利落,先給我們倒上了幾杯熱茶,端上了幾盤特色小菜,問明來意后,便滔滔介紹起了店里的東北水餃:“餡兒,種類多,湯水更是濃,骨頭湯、三鮮湯、菌菇湯,應有盡有,個大份足,只管你們飽!”
男子則在廚房里忙碌著,偶爾會從一扇狹小的窗口探出頭來,向我們憨笑,甚感淳樸。我們選好了各自偏愛的口味,就聊起了這幾日喜聞樂見的人和事,自然少不了說說品嘗過的東北菜,什么鍋包肉、血腸燴菜、醬骨頭的滋味。不多時,熱騰騰的水餃就端了上來,我用筷子輕輕夾起一個放入口中,細細品嘗,別有風味。大家吃著笑著,店里升騰起的霧氣里氤氳著一片溫馨和美,簡直像回到了家里,讓我們分外留戀起來。
雖與這北國之冬只相遇相伴幾日,但她或靜美,或枯寒,或冷峻,或含蓄,或狂野,或深沉,或堅毅,或溫暖的韻致,是在這世智塵勞的歲月里,十分可慰的吉光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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