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家，看譜還是不看譜

童孟侯

六年前我在我的“童言”專欄寫過一篇《指揮家，我說你什么好呢》，近來感覺意猶未盡，續寫一篇，也算是“之二”吧。

指揮家分看譜指揮和不看譜指揮兩種，我個人不太欣賞看譜指揮家，總覺得那樣的話顯得過于繁忙，又要讀譜，又要翻譜，又要揮動指揮棒，又要顧及這么多演奏員的演奏，不同聲部，不同樂器……

我笨笨地想，一場交響音樂會只演奏兩三部作品，不是演奏二三十部曲子;一場交響音樂會的曲目也都是事先定下的，有說明書，不允許聽眾當場點曲點歌。那么，指揮家提前背一下總譜應該是抽得出這點空的吧？如果不背譜也不記譜，上了指揮臺手忙腳亂滿頭大汗，臺下的聽眾真的會很心疼。

指揮大師黃貽鈞說過：我們的指揮家為什么不好好研究總譜，背下總譜，記住總譜，把它埋在頭腦里？為什么不在指揮本身外，多掌握其他方面的知識和技能？比如搞搞創作，寫寫器樂作品;比如學學演戲和導演……

黃貽鈞是中國稀有的指揮不看譜的，是我們中國最有可能成為世界著名指揮家的人，可惜“文革”病毒蔓延，把他轟倒了。造反派前來抄家，什么字畫、唱片、存款、戒指……統統搶走，只留一輛腳踏車讓他上下班用。有一天，一個造反派“戰士”跟他說：喂，借你的腳踏車用用。黃貽鈞立刻問：是誰要借？

第二天，造反派就開了黃貽鈞批斗會，責問他：為什么要問“是誰要借”？你太囂張了，不斗就不老實！

又過了兩天，九個造反派手持大棒把黃貽鈞狠狠揍了一頓：好啊，你不是喜歡腳踏車嗎？就讓你看腳踏車！從此，樂團到外面演出，樂團成員的腳踏車停在音樂廳外，黃貽鈞就成了音樂廳外面的看腳踏車老頭——這一招實在“惡掐”（刁鉆陰損）。

“粉碎”了四個惡霸后的1978年，賀綠汀仍然指名黃貽鈞當上海交響樂團團長。他呢，還是查他那輛腳踏車的去向。終于查到了，是舞蹈學校一個紅衛兵“借”去的。既然是借，那么還。

1981年，柏林交響樂團建團99周年，卡拉揚大師邀請黃貽鈞去指揮這個樂團。法國《世界報》說：他穩健的智慧技巧和果敢堅定的動作，表現出一位真正音樂家的氣概?？上У氖牵S貽鈞不再年輕，垂垂老矣！

我很欣賞“徒手指揮”的指揮家，比如：印度人梅塔和日本人小澤征爾，這是亞洲唯有的兩位稱得上“世界著名指揮家”的指揮家。中國呢，過個十年八年再看看吧。他倆往指揮臺上這么一站，不要說譜子，連譜架都沒有，要看也無從看起。

不看譜的指揮發展到“指揮皇帝”卡拉揚就算登峰造極了，非但不看總譜，還閉著眼睛指揮。他的腦子里裝著上百部古典音樂的曲子，不要說一個樂章，連一個音符都不會錯。他說：我很難想象，一個有所成就的音樂家怎么能夠摒棄任性和專斷！

我真的很不買賬：中國有那么多大型樂團的首席指揮，那么多“著名指揮家”，除了黃貽鈞，難道沒有指揮交響樂不看譜的了？我是指揮藝術的外行，只能弱弱地請求：麻煩您把頭抬起來行嗎？

好消息來了！就在去年年底，我欣喜地發現中國出現了兩位不看譜的“指揮”，一位是馬云，一位是舟舟，知名度都極高，都把譜架扔在后臺。

舟舟是武漢一個患有唐氏綜合征的智障孩子，智力最多和十歲的小孩差不多?？墒?，只要交給他一根指揮棒，并且讓他登上交響樂的指揮臺，他就激情四溢地指揮起來，動作極其瀟灑，節奏還算合拍。有一年，舟舟竟然演出186場，也就是說，他不是正在演出，就是正在趕去演出的路上，鈔票賺了莫老老?？梢姡牨妼Σ豢醋V的指揮家很是欣賞的。中央電視臺還拍過舟舟的紀錄片！

舟舟為何能做到不看譜指揮？為何不要譜架？因為，因為他根本看不懂五線譜，根本搞不懂樂器的演奏技巧。舟舟的爸爸胡厚培（樂團的大提琴手）很誠懇地說，對于觀眾不揭穿舟舟其實根本不懂指揮，并且給以鼓掌，他是非常感激的。

要是胡厚培先生認為舟舟確實是個偉大的指揮家，事情就很好玩了。

2019年12月8日，中國企業家俱樂部周年音樂會上，又出現一位不看譜的中國指揮家：馬云。他被來開年會的人簇擁著走上指揮臺，指揮起中國愛樂樂團的演奏——請注意，不是弄堂里的老人小樂隊——臺下掌聲雷動，媒體引起轟動，觀眾大大騷動。

馬云先生難道除了阿里巴巴，還精通五線譜？難道會背下交響樂的總譜？還會演奏小提琴、鋼琴，或者小號……這些都不重要，能夠不看樂譜指揮大型的正規的著名的樂團就難能可貴了。有網友調侃，愛樂樂團的團長悄悄跟團員們說：大家按平時排練的節奏演，為了防止出錯，眼睛不要看馬老師，只要馬老師開心就好，這筆捐款很重要，我們一定要爭取到！團長的話很“赤裸”，也很意味深長啊！

著名指揮家楊松斯在指揮新年音樂會時，突然聽到唧哩唧哩的手機鈴聲響，他非常惱火，立刻垂下指揮棒停止指揮，四顧而尋找那個雜音。最后發現是自己的手機在口袋里唧哩唧哩，于是他摸出手機，狠狠地關掉鈴聲，接著再指揮……

全場觀眾會心而笑，這是指揮大師故意設計的幽默小品，提醒人們使用手機要注意場合。

上個月，我看到了一段視頻：一位指揮家正手舞足蹈地指揮一個大型樂團，指著指著，褲子突然掉了，掉到腳面上，展示給聽眾的是白白的短褲和白白的腿。這下他手忙腳亂，一邊揮動指揮棒，一邊看總譜，一邊拉掉下的褲子，全場哄堂大笑！我以為這是卓別林或者憨豆的幽默視頻。

我想，指揮家其實可以買一根皮質結實扣也結實的皮帶;不喜歡皮帶的話也可以買西式的男士背帶;不喜歡背帶的話可以穿工裝褲，反正掉了一根帶子還有一根掛著，褲子不會掉下來。不是我批評您，交響樂是嚴肅音樂，你不穿長褲指揮，露著大腿，露出短褲，總有些不“嚴肅”。

最近，我又開始“追星”一位不看譜的指揮家，他叫蒂勒曼，德國的，2019年維也納新年音樂會是他指揮的，他19歲的時候就已經是不看譜的卡拉揚大師的助手了，很有天分。由此推斷：不看譜指揮交響樂，大約是需要天賦的，至少是需要超強的記憶力和音樂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