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璐
摘? ? 要:巴西劇團帶來的《喀布爾安魂曲》以兩對普通阿富汗夫妻的故事,為我們展現了苦難中人們的真實生存狀態,他們在逼仄的生活角落感受愛與恨,在扭曲壓抑的心靈深處掙脫禁錮,在矛盾和選擇中體現戲劇性,譜寫一曲浩蕩的安魂曲:痛苦無窮盡,但至少信仰能夠安撫魂靈。
關鍵詞:信仰;靈魂;戲劇性
由巴西阿默克劇團呈現的《喀布爾安魂曲》,于2013年在愛丁堡邊緣藝術節一登上世界舞臺,就受到了全世界觀眾的熱烈歡迎與好評。兩對普通的阿富漢夫妻,他們看似平淡的人生,被一次意外打破,四個人的命運從此交織在一起。在經歷了20多年戰爭創傷的阿富汗,劇中四位主人公即使長期面對嚴酷暴力,卻仍舊保有最質樸的人性與尊嚴。即使在重重面紗的遮蔽之下,也能讓觀眾感受到他們的愛與痛,以及熾熱燃燒的情感。
一盞油燈,兩塊方布,《喀布爾安魂曲》以獨特的當代現實主義表演風格而令人矚目,舞臺簡潔充滿詩意,靈動的場景轉換和現場的民間樂手伴奏,拓展了整個舞臺的想象空間。藍色面紗下的陰郁選擇,粘稠旋律中的壓抑放肆。戰爭,專制,苦痛,當生活凝固為一團膠質蜷縮在漆黑的角落,那一盞微微顫抖的油燈是否能夠點亮被撕碎的住所?生死,信仰,逃亡,被放逐的究竟是肉體,還是靈魂,被取代的究竟是死亡,還是禁錮?
在喀布爾,生活正如Tariq對妻子所說的那樣:“一方面,你為我做飯;而另一方面,你又不給我吃飯的機會。”《喀布爾安魂曲》的題目本身就是這樣一個悖論:奏響安魂之曲卻讓其回蕩于喀布爾的上空,戲劇性也就在這樣的悖論中產生了。我們看到,在短短兩小時內,信仰試圖用各種方式安撫靈魂:沉寂,忍耐,掙扎,寄托,回憶美好……當人們越是努力,生活越是逃離的時候,才發現喀布爾的廢墟之上根本就沒有靈魂的家園。那在此之外,在遠離喀布爾的廣闊天地里,是否就存在那么一個地方,一個靈魂的住所呢?于是我們想起等待戈多,想起無邊的輪回和漫無目的的踱步卻找不到出路。無論是外界環境的壓迫還是內在思緒的困擾,人類從現實走向荒誕都是意識高度覺醒而苦痛高度集中的必然過程。在劇中,如若將所有人的苦痛都歸結于喀布爾的政治環境,那結尾處的戛然而止便值得深思。畢竟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是童話而不是現實,現實是:逃離出喀布爾的Tariq和Zunaira將陷入另一種易卜生式的尷尬處境——過去的陰影仍舊持續影響著現在的生活。魂歸何處,這是人類永恒的困境。
在面對苦難的時候,個體對苦難的承受方式和承受能力,是極具戲劇性的,這也是《喀布爾安魂曲》所極力展現的。當主人公左右為難甚至被生活困在逼仄的角落扭曲成團時,我們為之動情,我們發現“信仰”似乎成為苦難中人們的不二選擇。當Madji 哀求Zunaira的時候(“有時候我真想拿個鐵棍把周圍的一切全砸個稀巴爛,可很快我的憤怒又會變成一股難以抑制的哭泣的沖動。看在真主的份上,如果我瘋了,請你幫我解脫吧……”)我們看到Madji的痛苦是真實動人的,而此刻,Zunaira已然成了Madji的信仰。但最終Zunaira解脫Madji被處理成了一場意外,是因為Zunaira無法像Tariq那樣清醒(“我們所有人早就已經被殺了,只是我們長久以來都沒意識到”)無法像他那樣內心深處有著關于戰爭、苦痛、怨恨和屈辱的獨特聲音,有著關于現狀的異于常人的理解,所以她最終無法充當一個強大的解脫眾人的悲劇式人物。相比之下她倒更像《海鷗》中的妮娜,踏上了希冀和堅守便是斷送的道路,將所有純潔美麗都變作自身的祭祀品。
Zunnaria說:“我們承受的苦難不曾削弱我們的信仰”,其實信仰早已成為了苦難的庇護所,成為苦難中個體靈魂的儲存柜。在苦難面前,卑微的人類是不能夠沒有信仰的,否則生活就無法繼續,但在苦難面前,卑微的人類如何尋找到屬于自己的信仰,《喀布爾安魂曲》或許給了我的一個答案。在喀布爾,Tariq將痛苦內化為性格的陰郁,清醒的意識;Madji則外化為行為的瘋狂,混沌的吶喊。Zunaira充滿生命的力量,青春動人,激情洋溢,但終究逃不出自身編織的牢籠;Maryam試圖扮演上帝的角色,包容大度,舍棄生死,而事實卻是她身體壞死的速度遠遠超過禱告的速度。在喀布爾,上帝還未死亡,人們在痛苦的時候依舊希望通過祈禱或是回憶找到內心的安寧。于是我們看到,“那個滿月的晚上,我打開窗戶看見你睡著了,你睡得那么沉,胡子里露出微微的笑。”我們看到屬于各自的信仰擺渡眾人的靈魂從此岸到達彼岸,再由彼岸到達此岸,來來回回,永無止境,生活的意義和無意義也就由此產生了。
這樣看來,信仰到底能否幫助我們渡過現實的難關已經顯得并不那么重要了。當我們選擇用信仰來擺渡我們無處安放的靈魂,我們何以苛責信仰的專制和麻痹。在喀布爾和除此之外的廣闊天地里,并不是有信仰的人就能逃脫苦痛而無信仰的人就注定死無葬身之地。信仰本身也是矛盾的產物,信仰本身就是喜劇性和悲劇性的折射。不論是悲劇還是喜劇,人物所達到的那種狀態是一致的,極致的悲傷和極致的喜悅都是一種巔峰忘我的狀態,這種忘我的狀態就是悲喜性。由此看來,矛盾的事物終究能夠化為統一,而信仰就如同情緒一般游走在水火之間。
無論是生與死的重大命題,亦或是去與留的生活小節,我們都像Tariq一樣面對種種艱難選擇和種種道德困窘。我們看到演員在臺上掙扎,吶喊,直面死亡,如同臺下的我們一樣。一個人的內心到底有多大的承載能力,釋放心緒的途徑是否直關命運,苦難中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究竟哪個才是勇士,信仰的鎮痛手段和效果是否值得商榷……這些都是《喀布爾安魂曲》想要和我們探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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