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婕

在我二十歲前后和紅子談戀愛的時候,他把所有的余錢用來給我買他買得起的最好的衣物。他說:“女人在年輕的時候要穿幾件記得住的衣服。”走在大街上,他要故意后退一段距離,以便像陌生人那樣欣賞我的樣子,然后他趕上來對我說:“想到你將來要生孩子,真是不忍心。”
打算懷孕生孩子前,我照了一卷照片,紅子把其中最滿意的一張在電腦里放大,用彩墨打印出來,貼在我的書房里。孩子兩歲的時候,我站在那張照片下又照了一張,增加了十幾斤體重的我和原來的窈窕比起來,有很大的反差。照相館總是要免費贈送一張放大照,我選了兒子的一張,要紅子去放大,結果他自作主張放大了我的那張有對比的照片。我竟然有點感動,就問他:“如果你是陌生人,看到我走在人群中的樣子,你怎樣評價這個女人的樣子呢?”
他說:“你應該用精致的東西,讓好的東西陪伴你,包括開一輛好車。”
他是一個含蓄的人,他不再評論我的外貌,不說一句應付我的話。但我還是追問:“你說,我天天做面膜有用嗎?你看我的皮膚有改善嗎?”
他說:“對于美容,除非你是真心喜歡那個過程,而不是過分追求結果,你才做。否則,那個時間不如用來看一則笑話,或者多吃一個水果。”
過了一會兒,他補充說:“到一定年齡,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是自信、放松和從容。”
我每個工作日還是奔波在北京的輕軌列車上,離開家門的時候,心里裝著孩子,手包里放一本好書和一支好用的筆。我埋頭在我的書中,聞到一些女孩子早晨的香水,我知道,四月薔薇處處開,美貌和青春永遠會接續而來,但我已經讓出了舞臺。下班的時候,在黃昏里,我心里裝著我的家,我要快快回去,沖個熱水澡,換上舒適的睡衣,把兒子抱在懷里,坐在有落地燈的沙發上給他讀故事書。回程的路上,我仍然埋頭在我的書里面,我感到幸福,很多好書,我會記下,以后傳給兒子。我聞到女孩子們夜晚的香水,聽到她們說約會的事情。我知道,生命真美,夜晚因為青春的女孩子而絢爛至極,因為我這樣而立之年的女人而溫馨至極。
過十周年結婚紀念日那天,紅子送了我一個紅包。我想回報他一份美麗,就去了一間有名的發屋,想做一個新鮮的發型給他看,暗示他仍然是一個在妻子心中魅力不減當年的男人。但我無法忍耐在那里耗去五六個小時,于是我很快回到家里,邀請全家去很遠的世界公園,因為那里有油彩很新的旋轉木馬。上次帶兒子去的時候,他讓我陪他坐了一圈又一圈,不斷重新買票,排隊進去,等音樂重新響起。兒子哈哈笑,我也哈哈笑。
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給紅子和帶孩子的小保姆強化一個規則:一旦帶孩子上車,要把車門關好鎖好保證孩子的安全。那天的旋轉木馬我一直坐到兒子不再要求重復為止,我想終歸盡興了。那天是中秋節,晚上先帶著孩子去小區公園看了三個人的月亮;等孩子睡了之后,我才和紅子重新到小區公園去看兩個人的月亮。
我對紅子講了我白天去發屋又放棄的事情。他說:“青春時候,女人可以任性燦爛,不枉當一場女人;但青春過后,女人就像秋天的花圃,完全放任,不去修修剪剪,也顯得邋遢,只要整潔就好了。這個時候,外貌已經變成女人的夕陽產業,不必過度投資,成本大于收益,用力過度,旁人看著也心生憐憫。”
紅子的話倒是啟發了我的思路。我開始認真想,我的朝陽產業是什么呢?那條通往自信、放松和從容的路是什么呢?我想,就是把日子的分分秒秒用于建設生活的很多細節,讓這些細節更體貼我自己的心靈,在這些細節中間,我有一個不動聲色的信念,這個信念傳達我對生活的感激、對親人和朋友的珍愛、對世界的寬容、對美的呵護和享受。我想,這個信念的完成包括尋找到一種可以像項鏈那樣掛在脖子上的筆,當我在路途中閱讀的時候,一支掛在脖子上的筆更方便我把那些經典里美好的句子標示出來,讓我在享受這些世代的心靈精華時,覺得一切更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