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馮遠征對電視綜藝節目《演員的誕生》有什么看法。他說:“哦,那就是個真人秀。我們劇院何冰說的好,如果兩三天就能成為好演員,那還去北電、中戲學4年干什么?”
他給學生上課,舉過一個《演員的誕生》里的例子。兩個演員演《一九四二》的一個片段,演技都很好,哭戲的爆發力也強,但唯獨忘了一點,他們是在逃荒,渾身沒勁,會把每一粒米都撿起來吃到嘴里,但那個米粒掉在了地上,演員只看了一眼就完了。
“一個演員最重要的就在這個瞬間,是不是顧及到了人物最基本的先天條件。”當年拍《一九四二》時,為了演出饑民的狀態,必須迅速減肥,馮遠征、張國立和徐帆都是幾乎不吃不喝,餓得氣息奄奄。劉震云來探班,張國立就指責他,“詞寫得太多了,真正餓的人是不想說話的。”在馮遠征眼中,表演到最后,都是要落到“人”上,技巧都是為“人”服務的。一個演員只有懂了這些,才是真正的誕生。
再也不敢瞎編觀察練習了
記者:考入人藝學員班時,你是班上影視劇表演經驗最多的學生,那時對表演的認識是怎樣的?
馮遠征:1984年,我拍第一部戲,沒有技術的東西,導演要你怎么做,你就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做到。比方說,戲里頭要趕牛車,我就必須到農村去學趕牛車。戲中有一個抽煙的鏡頭,當時我不會抽煙,導演要求我必須學會,在拍了7個月以后,終于要拍那場抽煙的戲了,我已經抽得很熟練了。回家以后,跟我爸聊天,下意識就把煙拿出來了,把我爸都給驚著了。所以那個時候,對于表演來說,完全就是靠一個原始的本能。
記者:來北京人藝后,遇到了那么多表演大師,你印象最深的瞬間是什么?
馮遠征:把我招進人藝的是林連昆老師,他是我的班主任,教了我們兩年多,幾乎每天早晨他都會來給我們帶晨功,也是他教會了我觀察生活。記得有次做觀察生活練習,我們忘了去觀察生活,就編了一個。他在點評時,就說你們演得挺好的,我們就笑了。結果他后面又來了一句———是編的吧?
我們承認了是編的,他說,編得不錯,但這不是觀察生活,明天你們要交兩個。第二天開課前,我們交了兩個觀察生活練習,也就從那一刻開始,我在自己的表演生涯當中,再也不敢偷懶,再也不敢不認真了。
記者:在你的表演生涯中,有過瓶頸期么?
馮遠征:其實我覺得到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我在技術上,就已經很熟練了。但到了2001年,有一天我坐在拍攝現場,突然就特別不高興了,我說我在干嘛?我當時在想,我每天都是在用表情演戲,1號表情、2號表情、3號表情、4號表情,是吧?然后,我就發現自己開始有一點不動心了。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想,我不應該再拍電影、電視劇了,我應該回到劇院演出。所以我有一段時間又回到了人藝,拒絕接外頭的戲,認認真真地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排了一部話劇,慢慢地鍛煉自己。
記者:所以你不認為《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是你的“演技巔峰”?
馮遠征:《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可能使更多的人認識了我,甚至認為是我表演最好的一個階段,但對于今天的我來說,肯定不是我最好的表演。
都是被罵過來的
記者:你們演的這版《茶館》,每次演出都是一票難求,但剛開始演的時候,好像受到了不少批評?
馮遠征:不是我一個人挨罵,是整個戲(1999年版的《茶館》)。因為老藝術家已經把《茶館》演到登峰造極了,新一代接班,肯定會受到質疑。其實,那個時候,我認為很多觀眾期盼的是,是不是小于是之?是不是小藍天野?是不是小鄭榕?并不是是不是王利發?是不是秦二爺?是不是常四爺?梁冠華那么胖,于是之多瘦呀;馮遠征那么高,黃宗洛多矮呀!所以,他們失望其實是這個。
記者:那最后你們是怎么“挺過來”?
馮遠征:這個戲大概是演了四五年吧,才被觀眾接納,再到說我們演得還可以,走到今天,一票難求。初級階段一定是模仿,就我們這撥人一直在演出的過程中,可能開始從模仿,到慢慢去尋找自己對人物的解釋和理解。那么,我們現在的表演已經開始有自己的魅力了,這個過程是逐步形成的。
記者:和于是之等前輩比,你、濮存昕、宋丹丹這一批演員演的《茶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馮遠征:我們這一代受影視表演的影響較多,可能比老一輩更生活化一些。當然,我們表演的基礎,離不開老藝術家創造的經典形象,但是我們每一個人在細節的處理上,都有自己的理解,而不是簡單地說,黃宗洛老師那時候是那么演的,我就也要那么演。包括現在我們每一年演《茶館》也都不一樣,我跟濮存昕搭得最多,我們倆幾乎每年都會有一些微小的變化,這些微小的變化使我們每一年都在成長。不能說我們要去跟老藝術家比,我們只能踩在巨人的肩膀上,繼續往上走吧。
北京人藝絕不是青黃不接
記者:作為人藝演員隊隊長,你如今最想完成的事兒是什么?
馮遠征:這兩年,我最想完成的事兒就是新老交替。一些經典劇目應該做好新人的儲備,每一個角色是不是能夠有對應的演員來接棒,這個是我最關心的。
記者:如何實現?
馮遠征:除了日常演出,比如今天下午要排《全家福》,過兩天晚上要演出,我每天早上都會去帶他們晨課,培訓他們,和他們一起練發聲、練基本功。有時,我也不愿意早起,因為我睡得比較晚,但是你也得去,你就必須起來。
我經常是凌晨1點半到2點半睡,夜深人靜的時候,有時想事兒,有時寫點東西,因為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覺得時間是自己的。
記者:有人說北京人藝的演員如今有點青黃不接,對此你怎么看?
馮遠征:不存在青黃不接的問題。我覺得北京人藝的年輕人還是很努力的,我一點都不悲觀。我們當初接《茶館》的時候,有名的也就是濮存昕、宋丹丹,但是走到今天你會發現怎么那么多有名的演員都在這個戲中?這是正常的。你不要看現在。他們一定也會經歷幾年被人家不認可,說他們不是濮存昕,不是楊立新,不是馮遠征,不是梁冠華,但是5年、10年以后,可能觀眾又認為這一代的《茶館》真好。
所以,我們看眼前,似乎覺得北京人藝有點青黃不接了,其實不是,北京人藝一直有人才,因為新老交替一定會存在這一個從不認可到認可的過程,不管怎么說,北京人藝還是中國最好的劇院。
據人民文娛許曉迪余馳疆/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