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中國第一位電視女主播沈力 怦然心動的溫暖

夯石

新中國第一位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播音員沈力遺體告別儀式，8月3日上午在北京八寶山殯儀館大禮堂舉行。倪萍、陳鐸、李瑞英、敬一丹、白巖松等眾多央視主持人來到現(xiàn)場送別。沈力因病于7月28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7歲。

沈力，在中國廣播電視新聞史上占有兩個“第一”：25歲時成為中國第一位電視播音員；50歲時成為中國電視史上第一位主持人。因此有人稱她為電視播音主持的“第一滴水”。她所主持的《為您服務》和《夕陽紅》兩個專欄節(jié)目，都因為她的端莊、文雅、誠摯、親切的主持形象與風格，而成為觀眾心目中的經(jīng)典。

從央視退休后，沈力的身影依然出現(xiàn)在各種社會活動中，老年朋友親切地稱她為“我們的偶像”，可沈力認為自己從來都是一個普通人，她擠公共汽車，在街邊吃早點，逛菜市場買菜，住的也是不起眼的小房子。

令我印象猶深的是沈力老師的那個小家———小小的廚房和小小的客廳連為一體，就像當年《為您服務》節(jié)目的一個微縮版錄制現(xiàn)場。

15年前，2005年8月2日的午后，陽光不那么濃烈。沈力溫暖的笑容，淡淡的神情，至今揮之不去。

沈力說：“媽媽從小教育我：知足常樂，能忍自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任何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挺幸運。有人說你們那時候多苦，現(xiàn)在的主持人又是好車又是大房子又是高收入，怎么比？我說很好比，說明時代前進了，這是好事！”

采訪那天，沈力對自己的職業(yè)輝煌和頭上的光環(huán)總是“一筆帶過”，她反復說：“我就是老百姓，沒多大本事，就做了這么點兒事，當時是機遇好，給我擺在那兒了，就成了名人。”

這番話是由衷的，雖然也有很多名人愛這么說，但沈力不一樣，她的真誠、自然和樸實，可觸可感。于今想來，我依然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為什么沈力的淡然和溫暖，會令我有怦然心動之感？只要你了解她的經(jīng)歷，你便不會意外了。

大家閨秀煉成鋼

沈力，原名沈立環(huán)，祖籍江蘇吳江，在山東長大，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在沈力兒時的記憶中，家里的規(guī)矩很多，例如夾菜只能夾自己面前的菜，老人給夾的菜一定要吃完。沈力的母親是一位知書懂禮的女性，媽媽的話成為沈力一生為人處世的準則。

沈力生前對記者表示，參軍對她的成長影響很大，家庭的熏陶也很重要，“因為無論做什么都要先做人。當年參軍時沒跟家里說就報名了，怕家里嫌我嬌生慣養(yǎng)，不讓去，后來一看已經(jīng)生米做成熟飯，就讓我去了。我家6個姊妹，我排行老二，家里收入中等，父親是行商。當時的人很單純，沒有太多想法。”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當時，解放大軍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前挺進。黨中央和軍委決定在北平、天津招收一萬名大中學生，通過短期培訓隨軍南下，到解放區(qū)去做軍隊或地方的基層工作。于是，成立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下工作團。

沈力報名參軍被錄取后，穿上粗布軍裝，裹上綁腿，趁休假日到照相館拍了一張全副武裝的紀念照。南下工作團總團的團長是譚政，副總團長是陶鑄和邵式萍?？倛F下設一、二、三分團，沈力分在一團。

沈力說，過去的生活自由散漫，可以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參軍后，清晨要和起床號一起起床，吃的是高粱米和東北帶來的干菜，可沈力這個大家閨秀竟然很快適應過來。一天，她穿著嶄新的軍裝回家，母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緊緊地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把這個寶貝女兒看了個夠，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經(jīng)過短期培訓，南工團的三個分團按上級要求，分別成立文工團，由各大隊抽調(diào)部分人員組成，沈力被選中，分配在演員隊。

1949年7月中旬，文工團從北平出發(fā)，沈力和戰(zhàn)友們乘坐拉貨用的悶罐車，七八十人擠在一節(jié)鐵皮車廂，中間掛一個大床單，男女各占一方。從北平到河南信陽，路程本不算太遠，由于大軍正在向前推進，有的路段尚待搶修，這趟專列只好走走停停。但大家心氣很高，伴著隆隆的車輪聲，高唱著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大地……沈力說，“過去是小資產(chǎn)階級思想嚴重，經(jīng)過部隊大熔爐的鍛煉，我們不僅過了思想關、吃苦關，而且還過了群眾關?！?/p>

留下“辮子紀念照”

在自傳體文章《難忘的軍旅生活》中，沈力回憶道：“抗美援朝期間，部隊作家宋之的在《解放軍文藝》上發(fā)表了一部多場次歌劇《打擊侵略者》……我在劇中扮演一位年輕的‘阿媽尼（媽媽），在戰(zhàn)火紛飛的山路上，身背幼兒，頭頂糧食，冒著生命危險為中國人民志愿軍運送給養(yǎng)……這部歌劇上演后，各方面的反映都很好。中南軍區(qū)特意調(diào)我團到湖南，為回國治療的志愿軍傷病員進行慰問演出。在6天10場的演出現(xiàn)場，有位戰(zhàn)士每天都坐在前排正中的位置上，全神貫注地觀看演出。后來得知，他的耳膜被敵人的炸彈震壞。盡管一句臺詞也聽不見，但他仍在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用心去感受。望著他那堅毅的面容，我的心靈得到凈化……”

1952年初，沈力被調(diào)往武漢高級步兵學校文工團。上世紀五十年代，多數(shù)女孩子都喜歡留兩條長辮子。而高級步校要求女同志一律剪齊耳短發(fā)。在忍痛割愛前，沈力特意跑到照相館，留下了一張“辮子紀念照”。在武漢工作、生活近兩年后，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歌舞團的一紙調(diào)令使沈力回到闊別三年的北京。在歌舞團合唱隊期間，沈力演出過《大渡河》《小河淌水》《黃河大合唱》等許多曲目。

播音時，小蟲吸進喉嚨

1954年，沈力隨總團赴蘇聯(lián)、波蘭、羅馬尼亞、捷克斯洛伐克等國訪問演出。當時，歌舞團有一百多人，分別在幾個車廂里。團部有事情要通知大家時，便讓沈力在列車上的播音室廣播給大家聽。于是，沈力成了臨時播音員。1957年，沈力脫下心愛的軍裝。有位戰(zhàn)友在她之前轉業(yè)到廣播局工作，她對沈力說：“你的聲音很好聽，為什么不去做播音員呢？”后來，沈力還真去應考了，果然被錄取。

1957年，沈力到中央廣播事業(yè)局任播音員，第二年，我國第一個電視臺創(chuàng)立，她便成為新中國的第一位電視播音員。在電視臺初創(chuàng)的一年多時間里，她一個人擔當了當時北京電視臺的全部播音任務，每天從早晨到晚上十點半都是她的工作時間。當時的中國，連電視機都沒有幾臺，這就注定了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必定要在暗夜中摸索前行。即使這樣，沈力至今還念念不忘當年自己播新聞時犯下的一個“錯誤”，“我們那會兒是直播，一點兒都不能錯，而播音條件又不太好，演播室就在一個大辦公室里。到了夏天，演播室里有很多小蟲子在聚光燈周圍亂飛，有一次播著播著，突然，一只小飛蟲正好被我吸到喉嚨中，當時面對鏡頭不能咳嗽，更不能做出任何面部表情，可又實在說不出話，最后，我只能‘貪污了最后一條新聞，提前跟大家說再見。”

創(chuàng)造《為您服務》的輝煌

沈力說領導之所以選她主持《為您服務》，可能是看中她播過音、做過8年編導的豐富經(jīng)驗?！霸凇稙槟铡?，我是組長，什么都管。而且我這人比較認真、要強，一旦接受任務，肯定會認真做好。當時，大概70%的選題都是老百姓的來信，我們基本上有求必應。因為一開始我就不希望辦一個婆婆媽媽的節(jié)目，所以后來加強了節(jié)目的知識含量，比如不光教你做飯，還要教你怎樣做有營養(yǎng)，因為咱們有食文化；講穿，不僅告訴你什么衣服好，還要告訴你怎樣穿衣才能體現(xiàn)一個人的美……說生活，不僅有物質(zhì)生活，還要有精神文化生活，比如那時興起集郵熱，觀眾來信的郵票經(jīng)常被剪掉，我們就做了一系列節(jié)目，從常識講到樂趣再講到道德。曝光的節(jié)目我們也做，比如電視維修難、酒瓶子里發(fā)現(xiàn)蒼蠅、高跟鞋突然折斷、衛(wèi)生紙凈是窟窿，我們都會公布觀眾的舉報來信，廠家經(jīng)常給我們寫來檢討書和保證書……”

僅1983年6月，《為您服務》節(jié)目組就收到觀眾信件7248封，而其中有3300多封寄給沈力。她后來主持的《夕陽紅》節(jié)目推出僅半年時間，就和《東方時空》一起成為中央電視臺白天收視率最高的欄目，并被評為中央電視臺十大優(yōu)秀欄目之一。

老百姓喜歡你，那是看得上你

沈力在她1960年寫的工作總結中有這么兩句話：“鏡頭是觀眾的眼睛，觀眾是你的朋友?！痹诮雮€世紀的播音和主持實踐中，她一直這樣要求自己。

“口語化的語言絕不是生活中拉拉雜雜的語言，要經(jīng)過提煉，要力求準確。當年提倡的是共性，不講個性，但我自己通過摸索，很早就提出主持人的‘個性問題。編輯每次都給我寫很多詞兒，但我要按我自己的語言來改。有一次，編輯寫我和相聲演員師勝杰對話，我一看，我成了捧哏的！最后我改成以老大姐的口吻和他聊天。我不愿意編輯寫什么我就念什么。這種例子太多了，長此以往，就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和個性。比如‘前不久或‘不久前，都是書面用語，如果改成‘前些時候，就生活化了。還有‘請大家記住做豆腐要加肉，如果改成‘以后吃豆腐的時候您別忘了加一點肉，就順當多了……”

身為中國播音和主持界的老前輩，沈力始終保持著一顆謙遜和探求的心。

退休以后，她經(jīng)常應邀參加全國各地的主持人選拔、評比和晉級工作，她說：“點評年輕主持人，對我來說是一種學習、長見識的過程。我們那時候主持人少，現(xiàn)在電視臺、欄目越來越多，許多主持人眼界開闊，學歷高，應變快，確實不一樣。我生活中是一個隨便、隨和的人，但在工作上不隨便，很較真。我覺得主持人的風格、個性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而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是提高修養(yǎng)、不斷修煉的結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