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麗嬌
我出生在林區原林小鎮,1975年2月降臨到父母親面前,成長在艱苦的八十年代家庭里。父親是發電廠的一名工人,母親是一名街道居委會主任,家中一共姊妹六人,我是最小的一個。那時沒有幼兒園,沒有學前班,直接就能上小學。童年印象最深的就是1982年上小學那一天,三姐、四姐領著穿著花布衣裳、花布鞋,扎著戴紅頭繩的兩個小抓鬏的我,到學校參加入學報名考試。
老師是一位三十多歲、極為樸素的語文老師,月牙般的眼睛一直帶著笑意,那和藹可親的笑容瞬間讓我喜歡上了她。她就是我的小學啟蒙老師,也是我的班主任。當時寫“毛主席萬歲”,從1數到100就算通過。由于從小字寫得好,我順利通過了考試并當上了班干部。
記得有一年冬天學校慶祝毛主席誕辰,在家鄉唯一最熱鬧又簡陋的電影院表演節目,老師選我讀一篇課文《八角樓上》。那個年月沒有什么化妝品,我還記得父親用燒過的火柴棍給我畫眉毛,之后用線繩把六根火柴棍綁起來蘸點紅色印泥,在眉心點一個梅花圖案,這就算舞臺妝了。幾十年了,“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八角樓上的燈就亮了”,這句話至今還記憶猶新。
還有一次,我們正在教室上第四節音樂課,學習的歌曲是《少年先鋒隊隊歌》,當時音樂老師正帶領同學們意氣風發、慷慨激昂地唱著“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教室的棚頂突然傳來一陣陣轟隆隆的響聲,由遠而近,越來越響。我沒管是否在上課,第一個沖出教室一探究竟。我循聲望去,此刻校園里師生已經圍滿了一架直升飛機。為了近距離地看看真飛機到底是啥模樣的,我仗著自己人兒小不停地往人群里擠。飛機的螺旋槳不停地轉動,風勢狂暴地把地面的沙子毫不客氣地卷了起來,飛沙揚礫,打到臉上我也顧不上疼痛了。那架飛機是臨時降落處理故障,待故障消除后又起飛了。當同學們和老師都散去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花布鞋擠丟了一只,是一個鄰居家的姐姐把我背回家的。父母謝過人家之后,隨之而來的是對我一頓訓斥。當然下午也沒有逃過老師的批評和教育,訓我無組織、無紀律。那個年月只有在語文書上、小人書上看到飛機圖案,包括那些老師們,哪見過什么真飛機??!那是我7歲那年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飛機。2016年11月我坐飛機去天津看病,在我坐在機艙里的一瞬間,思緒一直停留在童年時代為了看飛機擠丟鞋子的一幕。
那時學校沒有統一校服,同學們穿的衣服可謂是五花八門,有新有舊,多數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那個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兄弟姐妹又多,衣服都是大的穿小了再給下面弟妹穿,袖子短了接袖子,褲子短了接褲腿,再窮過年還是有一件新衣服穿的。那時候常常聽到大人們流行的一句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辈还芤路屡f,只要有衣服穿就行,我們全不講究新舊。那個年代所有的母親都一樣,手里總是有干不完的活。到了晚上母親中指上總是戴個頂針,不是在納鞋底,就是在縫衣服、補襪子。家家炕頭都會有個針線簸箕,里面盛滿了各種小東西。有上面纏著一頭白線、一頭黑線的那種小木板的線桄,縫襪子的木托、大小頂針,還有舊的襪裝(就是襪子腳脖那塊呢絨,襪子穿壞了可以把腳脖那塊好的剪下來,縫到孩子們的棉襖袖口上,以便拆洗)和小布頭啥的。
當年再窮家里每個人都有一件壓箱底的衣服,只有在過節、出門走親戚時才能穿,式樣永遠不會過時。童年的我長得比較高,和姐姐們就差一點點兒,總是和三姐、四姐爭搶新衣服穿。每到新年,我們姐幾個會排隊在廚房爐子旁邊,父親會把爐鉤子放進爐子里加熱,給我們姐幾個卷劉海兒,熱度火候兒必須要掌握好,燒太熱容易燙焦,不熱還不出卷。記憶中的童年父親給我們的愛是文字無法替代的。說起除夕的年夜飯,那是期待已久的晚餐,父親親自掌勺,晚飯過后在我們心里隱藏著無限的失落,因為一年當中,只有中秋、除夕才能吃到這樣特別豐盛的飯菜。
我們的書包也是各式各樣,學生中只有很少數的同學才買得起漂亮的帆布書包,上面帶著五角星,寫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的那種。我們的書包基本都是父母自己親手做的,做書包的布料是百貨商店買的布頭。女孩子是花布做的,男孩子是深色布做的,就像現在的環保袋(俗稱兜子的那種),只不過兩根帶長一些,可以背在肩上。我的書包是郵遞員送信的那種包。我清晰地記得,有一次學校里來了一個推銷書包的南方人。書包是紅色皮革雙肩背的那種,兩塊五一個,書包的正面帶著一對黃色的金屬卡扣,像一個小箱子那樣方方正正的,女孩子用特別漂亮。好多孩子都留了一個,當時由班任墊付的錢,望著同學們拿到手里的紅書包,虛榮的我沒想任何后果也留了一個。等放學回家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家里,母親正在自家的園子干活,看到我手里分外醒目的書包,盤問了起來,沒等我結結巴巴地說完事情的原委,一個巴掌已經火辣辣地貼在了臉上。母親教訓我說:“兩塊五夠咱們家八口人多少天的菜錢,這么小就會擅自做主花錢,是誰給你的膽量!”我委屈地哭了,更恨母親那一巴掌,可當時我根本沒注意到母親掉下的眼淚,下午就把書包返回了老師那里。當“六一”兒童節的時候,那個紅色書包奇跡般地出現在我面前,母親慈祥地對我說:“老疙瘩啊,你還太小,什么事情都要回家征得大人同意才能去做知道嗎?媽媽那天是不該打你的。只要你好好學習,媽媽一樣不會少你的?!痹瓉恚翘煜挛缒赣H偷偷地去了學校,在老師那把書包買了回來。每次下班經過校區看見上學的孩子們,看到孩子們肩上五顏六色的品牌書包,那段難忘的回憶都會浮現在我的腦海。
說起我們的學習用具,更是不能再簡單的了,文具盒是長方形薄鐵皮做的,上面印著各種花卉、故事圖案和小動物,文具盒內印有乘法口訣。從一年級一直用到小學畢業再到初中,最后文具盒的圖案都磨光了,要是文具盒用壞了都是家長給修一下,接著再用。條件好一些的會用那種塑料寬面夾層有海綿的多用文具盒,鉛筆用禿了,都是自己拿鉛筆刀削,家長很少幫忙。筆使短了套上筆帽又可以握住了,繼續使用直到用得沒法削時才丟掉。
我們上一二年級時,因為那時作業本都是有數的,正反面都要寫字,寫一頁下面要墊上墊板,作業本都是用得一頁不剩,就是剩下幾頁也都是訂起來重新利用。我們學毛筆字,上課時要自己帶上墨盒墨汁,然后在紅模格子上描大字。三年級后才能在大字本上自己寫毛筆字。老師把認為寫得好的大字拿紅毛筆畫上紅圈,得紅圈多的當然是大字寫得好的。寫生字時,老師手中拿一枚方章,上面有“整潔”兩個字,你寫的生字整齊、清潔,老師會在你的作業本上蓋個“整潔”章,章越多說明你學習越認真。我們上珠算課時,需要自己帶算盤,老師是大算盤,可以掛在黑板上。算盤柱上有棕毛,老師演示時算盤珠推上去不會掉下來。那時候家里都窮,很多同學買不起算盤,都是自己做的,用杏仁核兩面磨平鉆眼做成算盤珠。珠算口訣我現在還記得非常清楚,只是有年頭不用了,現在都用計算器了。我們到了三四年級后,不光要學習還要幫父母減輕生活重擔。因為那時家里兄弟姐妹多、經濟困難。那時要早早起床提上筐撿煤塊,放學后和姐姐們上山砍柴,割豬牙草,挖婆婆丁。生活困難的同學,晚上在路燈底下砸石子或在家里糊紙盒、火柴盒以補貼家用。辛辛苦苦為自己掙點學雜費,誰也沒有覺得委屈過。
那時同學之間沒有講吃、講穿的。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是父母言傳身教傳給我們的,在我們童年時已經蔚然成風。紅領巾是我們的最愛,只有胸前鮮艷的紅領巾,在我們學生身上是完全統一的。當時糧食、副食品短缺,家家都使供應糧票。我們家人口多,根本吃不飽飯,菜也沒有油水,只有過年時才能吃到肉。父母更慘,看著孩子們吃不飽飯,從自己的碗里撥出一些給孩子,寧肯自己餓著肚子也不讓正在長身體的我們挨餓。
雖然我們小時候物質條件很差,基本上就沒有什么玩具可言。吃的東西也比較簡單。但我們業余生活卻是豐富多彩,捉泥鰍,玩泥巴,跳皮筋,打布口袋,坐在炕頭抓嘎拉哈玩。學習沒有壓力,只要語文數學滿90分,父母會笑著說,愛咋玩咋玩去。沒有天天補這課、上那課的。精神上更無憂無慮。所以,我們兒時所擁有的種種樂趣,也是現在的小孩兒體會不到的。
雖然兒時的童年快樂無憂,但終究還是給我留下了畢生的遺憾。我從小喜歡音樂,喜歡唱歌,做夢都想穿著一身襲地白裙,優雅地在舞臺上彈奏著鋼琴,在公園角落一個人靜靜地拉著小提琴,悠揚的琴聲游走于山水間,洗滌心靈。可那個年月飯都吃不飽,夢想也只能是夢想……
這就是80年代我們生活的真實寫照,事情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幾十年已經過去了,我們這一代人都已步入了中年行列,鬢發已有了斑斑銀絲。思緒驀然轉到窗外的孩子們身上,對于我的兒子,我也可借用龍應臺寫給安德烈的一段話,告訴他:“孩子,我要求你讀書用功,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績,而是,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利,選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謀生。當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義,你就有成就感。當你的工作給你時間,不剝奪你的生活,你就有尊嚴。成就感和尊嚴給你快樂。成功不是將來才有的,而是從決定去做的那一刻開始。”作為媽媽,我更希望你每天健康快樂地成長。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一起走過的童年美好時光里,追憶那難忘的童年,還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沒有說完,這些故事不會隨時間在我的記憶中有絲毫褪色或消失,因為那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最開心快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