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

朝北,次臥,只有一張鋼管床,就是滬漂陸明為自己選擇的棲身之所了。他不需要衣柜,當季衣服就那幾身換著穿。他也不需要書柜,一鍵掃碼全賣給二手平臺,往后只看電子書。他甚至不需要一張桌子,因為思來想去,這桌子上也沒什么好擺。只要看著清清爽爽的四壁,他就覺得很開心了。
哪知道,一通視頻電話讓陸明的美好生活提早敗露。那天,媽媽借口電腦出了問題,給陸明發來視頻邀請。沒多想,陸明就接通了。沒多想,陸明就把問題解決了。又沒多想,陸明就把視頻掛斷了。大概20分鐘后,媽媽又發來視頻邀請,“你看看,這幾個花色你喜歡哪個?”媽媽不知怎么飛到了建材市場,要給陸明的小破房子選窗簾了。冬天夏天各兩套。
“完了。”陸明心想。如果有了四套窗簾,就必須有收納窗簾的箱子,然后就是柜子、置物架和連置物架都擺不下的東西……“媽,不用買了,我這兒都有,網上剛買的。”
“網上買的?你發個截屏給我看看?!标懨鳚M口答應著,掛斷視頻火速找到一頁網購記錄,抖著手把外賣的菜品圖換成了臨時加購的窗簾。
“到底是老了,好騙了。”陸明一邊得意自己技高一籌,一邊心生一絲愧疚。
一周后,母親竟開著私家車自駕來了,走了兩天,睡了一夜,為陸明拉來了四套窗簾,和數不盡的床品、洗漱套裝、鍋碗瓢盆……“還有幾身衣服,我直接發這兒來了,過兩天到。”以為偷天換日的P圖,到底成了此地無銀的證據,還成了合法獲取地址信息的福利。陸明的羞憤如鯁在喉。
經過母親一陣布置,朝北,次臥,到底“亂”成了家的樣子。
母親臨走前,陸明又心生一計,既然不能阻止她買東西,好歹可以左右她買什么吧?!皨?,你以后就用我的賬號吧,我是年費會員,買東西便宜?!?/p>
陸明一邊教媽媽怎么簽到賺積分,一邊心里暗爽,“到底還是我聰明,甭管你買什么,我都能看見,攔得住的直接刪了,攔不住的秒速退貨?!?/p>
這個算盤打得可謂滴水不漏。購物車頁面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云上管控,話還說得好聽:“護發素家里有了,你上回帶來的,不記得了?”“藍牙音箱也不用買,公司年會剛抽的?!标懨饕宦返贸?,只是那股子興奮勁兒漸漸低下來,某種說不出的不爽暗暗漲起來。
日子就這樣消停了好一陣。陸明居然不必對媽媽說,這個不用買那個不需要了。他甚至發現,媽媽加進購物車里的玻璃杯,放了一個月,降了兩回價,都沒有下單。陸明突然有點兒不適應,又不知怎么忽然心頭一酸。
轉眼到了年中,公司的行政開始統計福利,護膚禮盒、網紅零食、原產地水果,地址自選。陸明一并填了母親的地址。
沒多久,工作群里陸續打卡這個到了,那個到了。陸明看著同事們的“曬單”,心想,媽媽那邊應該也快到了。沒成想,接二連三接到快遞電話的卻是自己。難不成行政的小姑娘貼錯了地址?開箱一看,又不是公司集體訂購的福利。
陸明秒速打開App,果不其然,是媽媽訂的?!棒兆邮悄阗I的?發我這兒來?!薄芭?,選錯地址了,那你吃吧。”媽媽的回復簡短明確,不容置疑。
陸明后來想,究竟是不是留錯了地址或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清早煮肉粽的時候,連額頭的汗都飄著愉悅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