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一起跳支舞吧

鄭晶心

1

“砰”一聲巨響之后，崔山就昏了過去，但昏倒之前，他的耳畔似乎又響起一陣裂帛般的尖叫。后來，他得知，就在自己被疾速轉(zhuǎn)彎的大貨車車廂鉤倒的同時，另一對在他旁邊一同等待紅燈的騎自行車的母女也被刮倒了，那聲尖叫來自于被卷進(jìn)車肚子下面的小女孩。

萬分慶幸的是，貨車司機(jī)及時剎住了車，在后輪即將要碾上崔山的身體之前，貨車停住了。而那個小女孩，從車肚子下面爬了出來，平安無事，只是把她的媽媽嚇得魂飛魄散。

崔山的心從此被一種強(qiáng)烈的后怕攥住了。他和女友萬嬌在這個城市的一所大學(xué)旁合開了一家小小的理發(fā)店，原本打算攢夠了首付的錢，買下他們看中的房子就結(jié)婚的。現(xiàn)在這事可能要往后延了，因?yàn)楝F(xiàn)在的崔山已經(jīng)不能再拿起理發(fā)剪。他的腦海中總是回想起那一幕，想到毫厘之間，他和小女孩便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世界，便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他只能長久地坐著，動也不能動。同時，他變得對萬嬌特別依戀，一刻也不能離開她，否則便會驚恐不已。

2

萬嬌將他帶到了醫(yī)院，得知崔山這種情況是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同時伴有一定程度的抑郁。萬嬌明白，根本的原因在于，崔山被可能會永遠(yuǎn)地離開她、看不見她的恐懼壓倒了，只有讓他堅信她一直在他身邊，她永遠(yuǎn)不會與他分開，他可能就痊愈了。

他們原本就在一起工作。萬嬌給客人理發(fā)的時候，崔山就坐旁邊的椅子上看著，面帶微笑。但是，她一進(jìn)到里間替客人洗頭，只是半堵隔檔擋著，崔山就恐慌了。為此，萬嬌將那隔檔也拆了，凡是店內(nèi)遮擋視線的東西都搬離開來。這樣，無論萬嬌走到哪兒，崔山在他的位置上都可以看到，心也就定了。

晚上吃過晚飯，萬嬌就將店門關(guān)了，帶崔山去旁邊的校園里散步。醫(yī)生建議多帶他做些運(yùn)動，她試過和他跑步，可崔山不愿動，只好改成散步。

有一天，他們散著步，就來到了操場上，操場一側(cè)，有一群人在跳舞。以前，萬嬌對廣場舞并不感興趣，覺得那是老年人的愛好，可是那天晚上，她聽到那慷慨激昂的音樂，突然間感到了一種振奮。雖然自崔山出事以來，她并沒有消沉，一直積極應(yīng)對各種事情，但也已經(jīng)好久沒這么精神振奮過了。

她站在場外觀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加入其中，模仿著也跳了起來。她拉崔山加入，崔山連連搖頭。

那晚，萬嬌跳得大汗淋漓，感到了一種久違了的舒暢感。

萬嬌決心以后每天都去跳舞，同時一定要把崔山“拉下水”。跳舞既然能讓自己這么開心，一定也可以讓崔山開心起來。

3

以前店里放的都是很輕柔的背景音樂，跳過廣場舞之后，萬嬌就將音樂換成了那晚的音樂。人們一進(jìn)店，感到了一種歡快，會問候一句：“老板娘今天很開心啊？”

萬嬌應(yīng)答“是”，就哈哈笑起來，崔山也跟著笑。

萬嬌忙完了，沒有客人的時候，就會將音樂的音量稍微調(diào)大一些，對著鏡子自己跳起來。動作笨拙，她還沒有學(xué)會，但這并不影響她的興致。一個人跳，有點(diǎn)孤單，她想讓崔山參與進(jìn)來，崔山只是站著不動，任由她牽著他的兩只手?jǐn)[動。但即使這樣，有時候，他也會被萬嬌的搞怪動作逗得笑起來。

萬嬌每晚都拉著崔山去學(xué)校的操場看廣場舞，回來后帶著他在店里練習(xí)。

店里的音樂每天都換，因此萬嬌的舞蹈動作也是千變?nèi)f化，但萬嬌看到崔山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了，渾身止不住打顫的情況也變少了。

萬嬌確信：是的，只要不讓他坐著不動，陷入無止境的聯(lián)想，情況一定會得到改善。

4

總是瞎扭還是不行，萬嬌決定正式學(xué)一套動作，她問崔山：“你說，我學(xué)習(xí)哪首歌的舞呢？”

萬嬌沒想得到崔山的回應(yīng)，她以為他不會在意呢，沒想到崔山卻說：“你學(xué)《小蘋果》吧，我喜歡《小蘋果》。”

萬嬌一陣欣喜若狂，連忙答應(yīng)：“好好，我就學(xué)《小蘋果》。”

那天晚上，阿姨們跳的正是《小蘋果》。萬嬌跟著認(rèn)認(rèn)真真地學(xué)習(xí)起來，崔山站在旁邊看著她。

白天在店里閑下來，萬嬌就打開手機(jī)，找到《小蘋果》的舞蹈視頻，跟著練習(xí)。

一次，她正練得好好的，崔山突然說：“錯啦錯啦，你把動作搞反了，手應(yīng)該先舉到左邊摘蘋果。”

萬嬌停了下來，她原本是為了崔山的反應(yīng)而驚喜，但卻假裝不服氣：“沒有錯啊，我記得就是朝右邊摘蘋果。”

崔山說：“先朝左。”

萬嬌說：“先朝右。”

崔山說：“你看視頻。”

萬嬌說：“我就不看，要不你跳給我看。”

崔山一時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我跳就我跳，我早就看會了。”

說著，他就從頭跳了起來。是的，他確實(shí)已經(jīng)會跳了，雖然還不算流暢，但動作的確都是對的。

看到崔山在那里奮力地舞動，萬嬌激動得都要流淚了，但她克制住自己說：“我知道為什么會錯了，因?yàn)槲沂强粗R子跳的，所以把動作搞反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跟著崔山跳了起來。崔山剛想要停下，她就喊：“哎，別停啊，別停啊，我跟著你學(xué)呢。”

他們把一首《小蘋果》循環(huán)了好幾遍，直到店里來了三個客人，才停下來。

萬嬌拿起剪刀替客人理發(fā)，崔山坐下時，臉上一直笑著，手還忍不住左右比畫著。

5

這天晚上，一吃過晚飯，還沒等萬嬌把碗洗好，崔山就說：“碗回來再洗，我們先去跳舞吧。”

萬嬌一聽，有戲，立即放下碗，拉著崔山出了門。

阿姨們跳的還是《小蘋果》。一來到操場邊，萬嬌就拉起崔山的手跳了起來，仿佛她已經(jīng)拉著他跳了好多年一樣。

崔山也沒有猶豫，音樂一響起，萬嬌雙手一拉，他的身體就輕盈了起來，渴望著舞動。

“生命雖短愛你永遠(yuǎn)，不離不棄，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么愛你都不嫌多！”隨著歌曲的推進(jìn)，萬嬌早已松開了崔山的雙手，兩人并肩熱烈地舞動著。

一曲舞罷，有個人走過來，對他們說：“天哪，你們是不是練了很久，你們倆的動作怎么那么一致，笑得也一樣，太好看了！我忍不住給你們拍了視頻，發(fā)給你們看看吧。”

萬嬌接收了那位陌生朋友發(fā)來的視頻文件，回去后和崔山看了無數(shù)遍，笑得腮幫子都酸了。

第二天，在店里，客人一離開，萬嬌剛起身，崔山也站了起來。跳完一曲，來了兩位客人，萬嬌拿起剪刀，開始給其中一位理發(fā)，并對另一位說：“麻煩請稍等噢。”

不想，崔山也拿起剪刀說：“等什么，我不是在這兒嗎？”

萬嬌趕緊拿起圍裙替他系上，崔山趁機(jī)在她耳邊說：“剪完了，我們一起跳舞。”說著，竟然不自覺地哼了起來，“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么愛你都不嫌多……”

（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