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會群
何子云的訴求“步步升級”。村支書被撤職后,他又向政府要8萬塊錢,達不到目的就給各級紀委寄信,一年寄幾十上百封,搞得紀委“很頭疼”,“他無休止地上訪,搞得整個(縣)紀委的人都圍著這個事轉”。
66歲的何子云已在看守所呆了半年多。這名湖南道縣壽雁鎮新村四組的村民,從2016年開始持續上訪,舉報村支書。
村支書已被撤職,但何子云沒有就此罷休。他繼續上訪,想讓村支書坐牢,不料最終被抓的卻是自己,所涉罪名是“誣告陷害”。
不識字的舉報人
2019年12月1日晚,一位鎮干部打電話通知何子云次日一早去趟鎮政府,談一下他舉報前村支書何子顯的事情。
第二天,何子云到了鎮政府門口后,被派出所民警帶走。
54歲的何子顯從2011年開始任村支書,與何子云的關系原本很好,兩人曾經常在一起喝酒。他們“翻臉”的原因,各方說法不一。
何子云的說法是,因為他家蓋的房子面積超標,何子顯多罰了他的錢。此外還未經他同意,就直接用犁田機犁了他家的油菜地。
何子顯給出了另外一種說法:何子云家修新房時,宅基地前面有一座老墳,何子云想讓墳主遷墳,找他協調此事,他因沒幫到何子云,何子云因此懷恨在心。
但在何子云的哥哥何子清看來,兩人結怨的真正原因是,2016年4月村里開會時,何子云被何子顯的兄弟當眾打了。
沒正式上過一天學的何子云,只會寫自己名字。按另一位舉報人的說法,正是因為他不識字,且“不太明事理”,大家才讓他去舉報。
根據何子云的部分舉報材料可發現,語句凌亂,難以看懂。在一份舉報材料中,何子云等人稱何子顯是村里的“土帝爺”“土霸王”,反映其“以權欺人”“為害一方”,但文中缺乏論證和實據。
與何子云一起舉報何子顯的何子忠說,村民都沒文化,舉報村料是找人代寫的。上訪的費用是村里十幾戶反對何子顯的人家湊的。
“步步升級”的舉報
據道縣紀委相關調查材料顯示,從2016年何子云開始上訪時起,道縣紀委曾數次成立調查組,對他所反映的事項進行調查,最初幾次調查均認為舉報內容不實。
2018年,中央第八巡視組下轉了何子云的舉報件,經層層交辦,道縣紀委決定對何子顯立案審查,最終認為舉報內容“部分屬實”,何子顯構成違紀。
何子顯隨后被撤職。但在壽雁鎮派出所副所長黃安華眼中,何子顯是一位很不錯的村干部,“執行力很強”,因為何子云不斷上訪,加上確實也查出了問題,才撤他的職。
然而何子云并不罷休,繼續舉報何子顯。至于繼續舉報的原因,則是擔心何子顯“東山再起”,報復他們。他們想通過此舉迫使有關部門開除何子顯的黨籍,這樣他就再也當不了村支書。
道縣監委委員趙太華說,何子云的訴求“步步升級”,何子顯被撤職后,他又向政府要8萬塊錢,達不到目的就給各級紀委寄信,一年寄幾十上百封,搞得紀委“很頭疼”,“他無休止地上訪,搞得整個(縣)紀委的人都圍著這個事轉”。
這樣的“無休止上訪”,讓道縣紀委覺得壓力越來越大。2019年11月下旬,永州市紀委向道縣紀委傳去一份信訪數據通報,稱道縣越級信訪舉報量“呈惡性上升態勢”,“信訪總量在高位運行”,要求道縣紀委“采取措施扭轉被動局面”。通報特別提到“越級重復網絡舉報”較突出,并舉了何子云舉報何子顯的例子,稱省紀委已受理該重復舉報124件次。
“重大刑事案件”
2019年11月,道縣監委以何子云涉嫌誣告陷害何子顯為由,將該案作為刑事案件線索移交給道縣公安局。
接到移交材料后,道縣公安局將此作為“重大刑事案件”辦理。道縣副縣長兼公安局局長李良剛說,公安機關對這個案子很慎重,為保證依法辦案,專門開會聽取了檢察機關的意見和建議。
會議記錄顯示,道縣檢察院出席人員認為,何子云的上訪分為兩個階段,前期上訪是正常履行個人權利,而后期在紀委答復后仍不斷檢舉控告何子顯,則屬于誣告陷害。
根據刑法的規定,“誣告陷害罪”是指捏造事實誣告陷害他人,意圖使他人受刑事追究且情節嚴重的。刑法同時也提到,不是有意誣陷,而是錯告,或者檢舉失實的,不構成該罪。
何子云的代理律師劉長認為,不能以紀委后期的調查結論認定何子云的舉報屬于“捏造事實”。紀委前期認為何子云的舉報全都不實,后來認為部分屬實,說明紀委的調查結論并不完全可靠。何子顯因違紀被撤職的事實,就足以說明何子云對何子顯的舉報并非憑空捏造。
此案目前已由道縣人民檢察院起訴到道縣法院,何子云對何子顯的舉報究竟是“錯告”“檢舉失實”,還是“誣告陷害”,有待法院認定。
“依法治訪”
何子云因上訪舉報被追究刑事責任,與道縣2018年以來要求強化“依法治訪”有關。
道縣公、檢、法、司四部門于2018年聯合發文,要求規范辦理信訪活動中的違法犯罪案件,強化“依法治訪”,對訴求已解決到位但仍纏訪、鬧訪的人員,堅決依法打擊,絕不手軟,起到“打擊一個,警示一群,教育一片”的社會效果。
黃安華說,在何子云之前,壽雁鎮已經有3個上訪人員被追究刑事責任,有的被判“擾亂公共秩序罪”,有的被判“故意傷害罪”,何子云是唯一一個以“誣告陷害罪”被起訴的。
在深入研究過信訪制度的中南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陳柏峰看來,由于社會矛盾多發、制度運行效率等因素,信訪工作一直處在兩難之中。從最近幾年的情況看,全國強調“依法治訪”,各地加大對鬧訪的打擊,已經成為趨勢,但他擔心這一手段被濫用,反過來破壞法治。
(《南方周末》202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