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中的盲人推拿師會常常讓你忘記他是一位盲人,這源于畢飛宇對盲人的描寫非常生活化和日常化,盲人和健全人的界限沒有被過度地放大。在小說中,作者以平視的視角描寫盲人的故事,以“人的立場”而不是“殘疾人的立場”作為自己寫作時的立場態度,寫盲人時也在關注“人”。在《<推拿>的一點題外話》中,作者提到了他小時候居住的蘇北鄉村,那里的殘疾人被健全人當做娛樂模仿的對象,而更令人痛心的是,殘疾人也會以娛樂自己的方式討好健全人,把自己放到極卑微的位置。由于小時候的經歷,加上成年之后因為職業關系經常去推拿,能接觸到更多盲人,作者對盲人問題產生了思考:盲人應如何自處?健全人與盲人之間的界限在哪里?
針對上述兩個問題,《推拿》都有進行回答。在盲人自處的問題上,《推拿》通過盲人的“尊嚴意識”給出答案;在健全人與盲人之間的界限上,《推拿》借旁觀者的眼睛對何為真正的“健全人”進行探討。在探索盲人自處與盲人和健全人共處的問題中,作者希望人們能擺脫固有的對殘疾的偏見,真正回歸對“人”的思考。
二、盲人群體的尊嚴意識
身體上的殘缺和生活上的不完整,讓《推拿》中的盲人群體有著強烈的尊嚴意識,并以此作為自己的標桿,實現對自我的認同。
都紅是盲人追求尊嚴的極致表達,把“不能欠”的人生觀與追求生存上的獨立詮釋得淋漓盡致。都紅熱愛音樂,卻在演出失誤時被主持人以可憐的口吻說“她是為了報答全社會給她的關愛”,想為她博得更多憐憫。這令都紅羞愧,大家報以的熱烈掌聲讓她明白,在健全人的眼里,作為盲人的她需要被憐憫和施舍,而不是被欣賞,這讓她產生虧欠,于是她毅然從音樂轉向推拿。這個轉向是她內心對生存獨立的渴望,更是對自我存在的認同:承認自己在身體上的殘缺,但不因此享受旁人的“施舍”,而是如同健全人一般,用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與都紅不愿欠不同,王大夫來到沙宗琪推拿中心是托沙復明的人情的,但他這種“求人”卻不是哀求,而是以自己的業務能力作為“求”的籌碼。王大夫的愿望,是早日能做老板,讓愛人小孔能過上好日子,這既是事業上的尊嚴,也是愛情上的尊嚴。當王大夫的弟弟被人催債時,他以給自己放血的形式拒絕幫弟弟還錢。他對討債的人連說了好幾個“我不能”,不能為不爭氣的弟弟放棄自己的人生,不能因為殘疾就活該被欺負,不能把小孔的未來放在未知數里,不能不把自己當“人”。這幾個“不能”,是王大夫對自己作為“人”的堅守,不看低自己,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
在《推拿》中,盲人群體通過對自我尊嚴的展現回答了與自己自處的問題。盲人對尊嚴極致的維護是他們人格完整的重要標志,是他們對自我存在的肯定,把自己當成獨立的人,而不是社會的附庸。
三、旁觀的眼睛
雖然小說主要寫盲人推拿師,但在書中也不乏能夠視物的健全人,作為旁觀的眼睛,展現盲人與健全人生活的交融。
作者在小說的結局做了一個十分巧妙的處理。當沙復明從急診室轉到手術室的時候,因為地點的移動,以高唯領頭,推拿師們一個拉一個,到達手術室門口。這個情景有一雙常人的眼睛作為旁觀者——跟在醫生后面的護士,這雙眼睛也是健全人對盲人世界的觀察。護士感動的同時也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高唯:可能對健全人能這么好地融入盲人群體感到不解。高唯的反應是對護士眨巴了一下眼睛,護士也因她這“最普通、最廣泛、最日常”的目光而怔住了。作者在這里的描寫用了“最普通、最廣泛、最日常”這三個形容詞,在結尾把盲人和健全人的社會身份再一次平衡,表達出盲人世界和正常社會的交匯不是強弱雙方的碰撞,而是平等雙方的互相扶持的觀點。
除此之外,書中還有很多旁觀盲人生活的眼睛,他們代表的是處在世俗的普通人世界。比如王大夫的弟弟弟媳,好吃懶做,過著寄生蟲一樣的生活,甚至一點不顧及哥哥的感受,把“瞎了眼”時刻掛在嘴邊;推拿館的前臺不是盲人,有著為推拿師分配客人的“權力”,她們也借著這個“權力”,收取推拿師的“小意思”,心安理得地謀私利;做飯的金大姐,因為偏心,給平時和自己關系好的杜莉更多的飯菜,最后引起一場紛爭,差點讓推拿館面臨分家……這些盲人生活的旁觀者,他們有著雪亮的眼睛,但他們因此就有通透的心靈嗎?明顯不是。這些健全人,他們身體與精神的健全是錯位的。書中通過盲人心理上的健全與健全人心理上的殘缺進行對比,突出這種錯位的“健全”,體現出身體的健全并不是衡量“人的健全”的全部標準。
現當代有不少小說都有吶喊在精神層面成為“完人”的書寫意圖,而《推拿》則借助盲人視角去展現這個問題。或許正是因為盲人少了眼睛帶來的“束縛”,看不到世界紛紛擾擾,所以更能堅守自己的信念,要求自己做一個自尊自立的人。《推拿》同時也給予了我們一次“顛倒”看世界的機會,它并不是站在道德制高點抬高盲人形象,進而貶低主流社會,而是想通過真實的生活反映盲人的日常,讓更多人看到盲人自尊、樂觀、積極的一面,打破盲人和主流社會之間的防備,構建溝通和理解的橋梁。
《推拿》中通過一個個人物的出現交織,融合了作者對尊嚴的推崇和對健全人格的禮贊。身體上的殘缺并不可怕,人格上的完善能讓人在生命旅途中富庶安樂,回歸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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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芷宜(1997—)女,漢族,廣東佛山人,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7級本科生,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