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隱藏于生活中
有學生說,他的作文就像記流水賬,只有敘述沒有描寫,不知道該在哪些地方描寫,也不知如何描寫。
這讓我想起一個故事。畢加索家中失竊,小偷逃走時,他和仆人在陽臺上看見了。于是,兩人都畫了一張小偷的背影。警局的人按照畢加索的畫去抓人,怎么也找不著。按照仆人的畫去找,很快就找到了。
是畢加索不如仆人畫得好嗎?不是。只是因為在畫的時候,他順手做了藝術加工。他那張畫真實性確實不如仆人準確。不過,每個人看到他的畫,都會說:“這是一個逃跑的小偷。”畢加索抓住了動態、心理,準確畫出了小偷倉皇逃走的狀態。仆人的畫則更像是照片,雖然真實準確,但并沒有有意識地去抽出本質。用來緝拿小偷是很有用的,用來欣賞則沒有價值。
生活是混沌的整體,而細節隱藏于其中,需要去發現并提取。作家鮑爾吉·原野在醫院為父親陪床,看到一幕情景:一位陪床的小姑娘,誤把透過殘窗斜落在過道上的一方月光當成了白手絹,彎腰拾了一下。這充滿生機的舉動讓鮑爾吉心里一驚,“我不知她的病人在床上煎熬著怎樣的痛苦,但她的心里仍裝著美,不然不會把月光誤作手帕。”鮑爾吉感傷自己在小姑娘之前已將樓道走過幾遍,卻對周遭懵然無動于衷,他反問自己:為何不能像小姑娘一樣空靈?許多年后,他寫出了美文《月光手帕》,啟迪讀者:世俗的眼光使我們失去了多少美的發現,給我們造成多少無法彌補的遺憾。
提取細節需把握三個原則
一般說來,提取生活中的細節應把握好以下三個原則。
第一,典型性原則。所謂典型,正如俄國著名批評家別林斯基所說:“詩人從所寫的人物身上采取最鮮明、最足以顯出特征的細節,把不能渲染人物個性的一切偶然的東西都一齊拋開。”細節的典型性表現在它必須能揭示人物特有的性格底蘊和情感走向,它反映的只能是屬于某個特定的人才具有的東西。
在《儒林外史》中,嚴監生看到燈盞里點了“兩莖燈草”,一連三天斷不了氣,拿走一根后才閉眼的細節描寫,生動有力地凸顯了這個人物的守財奴性格;《項脊軒志》中,祖母來軒中看少年歸有光讀書,離開時“以手闔門”,一會兒“持一象笏至”,這些細節生動地寫出了祖母對歸有光讀書中舉、光耀門庭的殷切期待;《荷花淀》中,水生嫂聽到丈夫要上大部隊的消息時,被葦眉子劃破了手的細節描寫,正是她心靈震動和微妙復雜心情的自然流露……正是這些典型的細節,使我們更加深刻地窺見了人物的內心世界。
細節里藏著人物情感和性格的秘密,一流的文學大師特別善于借助細節,刻畫人物形象,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里有很多這樣典型的細節。
第二,獨特性原則。要立足于人物的個性,抓住這個人物在特定環境下所獨有的情感和行為特征。細節應該是人物情感性格苗圃中綻開的一朵奇艷的花。只有經過精心選擇的獨特的細節,才能很好地完成傳情達意、刻畫人物性格的任務。優秀的作家,大都善于從生活中捕捉具有典型意義的細節,并利用它把人物塑成血肉豐滿的獨特形象。
在魯迅的作品中隨處可見這樣的細節描寫。在《孔乙己》和《阿Q正傳》中,作者都寫過主人公買酒的情形,但怎樣買酒,又截然不同,由此可見細節描寫在刻畫人物性格方面的力量。先看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了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柜里說“喝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
阿Q就不同了。“中興”之后,阿Q從城里回到了未莊:天色將黑,他睡眼朦朧地在酒店門口出現了,他走近柜臺,從腰間伸出手來,滿把銀的和銅的,在柜臺上一扔說:“現錢,打酒來!”
孔乙己買酒,作者用了一個“排”字,使我們仿佛看到孔乙己把錢一文一文往柜上排成一排的樣子,他是那么細心,那么謹慎,那么認真,生怕多給別人一文,所以要一文一文地數,以便看得清楚,數得準確。這個細節描寫,不但極為符合孔乙己寒酸、貧苦的生活處境,也刻畫出孔乙己這個舊知識分子斯文、纖弱的生動形象。而阿Q買酒付錢,作者用了一個“扔”字,這個細節描寫不但寫出了阿Q的神氣,他是那樣豪爽,那樣大度,而且很好地折射出了阿Q當時的心理——今天我比你們闊多了。
第三,有用性原則。細節描寫是為表達內容服務的,所描寫的人、景、物乃至服飾等,都要緊扣主題,而不是為描寫而描寫。老舍說無論我們要寫什么樣的風景,人工園林也好,荒山野海也好,我們必須預定好景物對作品的功用如何,不是為了寫景而寫景。如果忽視了為刻畫人物、充實人物性格和豐滿人物形象這一創作規律去選擇細節,那么無論細節本身寫得如何細膩、生動、精彩,也不過是徒勞之舉。
高爾基說創作——就是把許許多多細小的東西結合成為形式完美的整體。典型、獨特和有用,是提取細節的三大原則。如果無視這三條原則,濫用細節描寫,反而會使形象模糊、使主題含混。
細節的取舍大有講究
細節的取舍大有講究,對能突出主旨的細節應潑墨如虹、工筆細描,而與主旨無關的細節應惜墨如金、果斷舍棄。選好細節后,應精心打磨,使之生動傳神、感人至深。
第一,簡筆勾勒,輕描點染。這種寫法就是通常所說的白描——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以簡潔的語言勾畫出事物形象。要求在描寫時“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運用這種手法,關鍵在于抓住特征,語言簡潔。例如魯迅在《藥》中寫:老栓也向那邊看,卻只見一堆人的后背,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這段細節描寫,寫的是革命者夏瑜被殺的情景。魯迅緊緊抓住看客伸長了頸項的主要特征,簡筆勾勒,活靈活現地揭示了國民的麻木不仁和愚昧無知。
第二,濃墨重彩,特寫處理。這種寫法就是對描寫對象進行逼真的、細致入微的精雕細琢,通過放大細處、放慢過程兩種方式,進行特寫處理。
例如阿城的《棋王》:他把碗高高地平端著,水紋絲兒不動。他看著碗邊兒,回報了棋步,就把碗緩緩湊到嘴邊兒。這時下一個局號又報了棋步,他把嘴定在碗邊兒,半晌,回報了棋步,才咽一口水下去,“咕”的一聲兒,聲音大得可怕,眼里有了淚花。他把碗遞過來,眼睛望望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在里面游動,嘴角兒緩緩流下一滴水,把下巴和脖子上的土沖開一道溝兒。我又把碗遞過去,他豎起手掌止住我,回到他的世界里去了。描寫王一生在“車輪大戰”中的專注投入,僅回報一個棋步,便如慢鏡頭般緩緩推進,更加突出了王一生的定力。
第三,反復疊現,不斷穿插。讓同一細節在文章中多次出現,這是一唱三嘆、且文且詠的寫法。不僅可以使文章在結構上更加完整清晰,而且有利于撥動讀者的情感之弦。朱自清在《背影》一文中,共四次提到父親“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寫到自己三次流淚。三次疊現的背影是景,注目、懷念背影的是人,而使景與人、景與情相交融的又是三次落下的淚水。作品就是在這樣巧妙的穿插中具體表現了“父愛子,子念父”的主題。不過,疊現穿插,應力避機械的、無層次的重復,應注意同中之異、同中之變。
記敘性文章靠具體的形象感動人,無論是寫人記事,還是狀物寫景,都應該寫得具體生動、有血有肉。而細節描寫的功用更為明顯。巴爾扎克說,當一切的結局都已準備就緒,一切情節都已經過加工,這時,再前進一步,唯有細節組成作品的價值。由此可見,文章越是能從細微之處表現出深邃的本質內涵,就越能顯出其藝術的高超。
徐飛:江蘇省蘇州中學附屬蘇州灣學校副校長,全國“三新”作文教學研究會副秘書長,蘇州大學碩士研究生導師,國培班講師,蘇州市學科帶頭人。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