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春
我享受著最后一點拿鐵的濃香在舌尖慢慢消失,陽光透過落地的玻璃斜照在我對面的座位上,仿佛它正是我相邀的同伴,陪我在這個明媚的二樓靠窗位置慵懶了一個下午。這讓我心滿意足,打算舉起空杯向對座的陽光道別,然后結賬走人。就在這時候,我聽到有人叫我。
實際上那聲音里并沒有出現我的名字,之所以我能確定是在叫我,是因為此時這家小小的咖啡店里一共只有三個人——正在吧臺里面目不轉睛看電視的店員、我、這聲音的主人。而店員毫無反應,因此這聲音應該是給我的。
“不好意思,您還會繼續坐會兒嗎?”
我循聲轉過頭去。一位略胖的中年人,頭發數量精貴,但根根訓練有素。白襯衫,黑白花格的領帶,黑邊小圓眼鏡,面色紅潤,帶著玩具熊一般的笑。我想我的表情大概詫異到了有失禮貌的程度,否則他不會略帶窘態地起身致歉:“真不好意思,我是說……如果您不急著走,我能和您聊聊嗎?”
我承認這個請求相當唐突和叵測,但是放在這個陽光充足的下午,似乎不會有什么惡意。我很禮節地笑笑:“沒關系,您請便。”
他似乎很高興,夾著自己的公文包,端了喝剩一半的飲料樂呵呵地直奔我對面鋪滿陽光的座位:“可以嗎?”
我伸手示意請坐。
他的飲料是一杯插著吸管的藍色液體,杯口上還嵌著一片金黃的檸檬,我一直以為這類飲料只有二十歲以下的小女孩才會感興趣,看來這是個謬誤。他把蕩漾著藍色光暈的高挑玻璃杯放在桌上,這意味著現在這張小圓桌處于兩人共享的狀態,我自然可以視之為他先前“和您聊聊”這個計劃正視啟動的象征。然后,他重復了第三次那個詞——“不好意思,希望不會太打攪你……我只是剛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很想找人說說話,沒別的意思。”
我發現我完全能接受他胖乎乎的笑臉和謙恭的態度。為了打消他的顧慮,我主動伸出手,微笑說:“很高興您選中我說說話,但愿我能勝任。”
“真太好了,真太好了。”他樂呵呵地握了握我的手:“這話題怎么開始呢……是這樣,其實在幾分鐘前我還一直很不高興。”
他吸了一口飲料,似乎在整理思路。
“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什么事都不順。當然最糟糕的是有可能我會丟飯碗。”他臉上漸漸地沒有了笑,說話很慢,每個字似乎都很認真。“上個月公司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被一個新來的同事弄丟了。這可是很嚴重的過失,他害怕得不得了。我的工作是負責管理文件簽收調度,當時這個情況除了我之外別人都還不知道。按程序應該由我上報這個情況,我當時有些同情他。哎,我這該死的同情心。我在上報之前決定私下安慰一下他,想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得上他的。他突然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他,他求我跟上面說那份文件他并沒有從我這里領走。我很吃驚,您能想象到吧,我當然會很吃驚,他竟然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這意味著我得來背這個黑鍋。然后他不停地哭,說這份工作對他太重要了,全家的生活都在這上面,老婆剛懷上孩子,老媽又在生病。又說我是公司老人,有業績有口碑有人緣,公司不會把我怎么著,但他是新人,出了這事肯定被開除還得賠償罰款,那就全家都沒法活了。他還拿出他小兩口的合影,笑得很甜蜜。我看見他的眼淚掉在照片上,吧嗒的滾落下來,我最受不了這個,哎,我竟然就心軟了。”
他頓了頓,抬頭看了我一眼,又迸出一個短暫的笑,笑得很勉強,很快就沒了痕跡。“您說人一心軟,怎么就跟中邪了似的,這么大的罪我居然也敢去扛。我就真的答應了他。他說愿意拿出他兩個月的薪水賠償我,再多了他就沒辦法了,家里就得斷糧了。我當然拒絕了。然后他楞要給我磕頭,說我是救命恩人。我說別這樣,誰沒個倒霉的時候呢,這不就是正好你遇上了,能幫著你度過去,也算是緣分吧。您瞧瞧我這個話說得多弱智,這哪兒是正好他遇上了,這明明是正好我遇上了嘛。我倒好,我還回過頭安慰別人。”
我不知道我能說什么,不適合笑,也不適合不笑,只好表現出在很認真地聽他說話。
他接著說:“其實當天晚上我就害怕了,因為這事太大了,我和他也就是一般交情,值得上這么舍命相救嗎?左思右想,我想起自己剛工作的時候,其實也捅了不少簍子,當時那些稍稍給過我一句安慰話的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真是特別特別感激。您一定知道,人在絕望的時候,一句溫暖的話可能比全世界的分量都重。所以,我想要是能幫他過了這道關也就算是我對這個世界報恩吧,這也一定會讓他記住這個世界是有恩于他的,他也會在某個時候報答。……您是不是想笑話我,沒關系,這事值得笑話。您還見過比我更傻的人嗎?”
我說:“您別這么說,這不是傻是善良,雖然有點過頭了,但它畢竟還是善良。”
他接著說:“沒錯,真的是過頭了,太過頭了!但我當時的確并不很后悔這個決定,雖然我知道可能后果很嚴重。我向上謊報沒有查到他領取文件的記錄,這是個自殺式的謊報啊,相當于承認了文件丟在我手里。然后,當然我就被停職調查了。現在還沒有正式宣布將會怎么處理,但是有消息說公司念在我以往的業績和這次如實報告的情況下,可能會免于對我起訴索賠,但是炒魷魚我估計是很難躲過去的。您說,還會出現一個人像我幫別人那樣來幫我嗎?當然不會,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了起來,按理說這時候他應該是那種很像哭的笑,但是我發現他笑得竟然非常地由衷。很自然,很發自肺腑。我短暫地困惑了之后,開始自我推斷大概他現在是應該笑的,除非我是那個能改變他命運的人他才會對著我哭,就像那個新同事對著他哭。他選擇一個陌生人來說這事,大概就是為了放開所有的妄想企圖,只是純粹地說這事而已,就像在說一件關于另一個人的笑談趣事。
他從笑中慢慢平靜下來:“其實,這還沒到最可笑的時候。上周他又來找我。在此之前,自從那次他在我面前哭了之后,他一次都沒來找過我,甚至連句話都沒說過。我知道他是故意回避,因為他害怕我們之間的密謀被人懷疑,我理解,所以也沒介意這個。但是這次,您知道他來找我干什么嗎?真的很有意思,我以為他是來感謝我,或者來安慰我也行。但是他當時的態度嚇了我一跳,就好像我欠著他什么東西似的。他是來找我要簽收
底單的。雖然我報告中說沒有查到他的簽收記錄,但是實際上簽收記錄的確就在我手上。他害怕了,他擔心我隨時會用那張紙洗脫自己的罪名,那樣他就逃不掉了。這是我第二次吃驚,我沒有想到,舍命去救了一個人,這個人還會要求我一定要把命舍干凈,舍到頭。雖然他的擔心是合乎邏輯的,但是真的好冰冷啊。”
“那么,你給他了嗎?”我問。
他又笑了起來:“我給了,您知道嗎,我真的給了。你得笑死過去了吧。我為什么要留著呢,我決定幫他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幫他全部。實際上從邏輯上來說,也只有銷毀那份底單,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幫他。比如你救一個溺水的人,你不可能因為他臉上沒有感激的表情就重新把他扔回水里,你也不可能只是把他頭抬出水面,讓他死不了,而不拉他上岸,以便保留救他的證據,或者以便必要時隨時可以撒手讓他重新滑向水底。肯定不能這樣做吧,當你救人時,你就只能把他救上岸。他上岸之后,實際上你就失去了救他的證據,但是救人可不就是這樣么?您說,我怎么能不給他呢?”
我有點不知所措,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您的確是一個善良的人,我可真的做不到像您這樣心態。不過幸好您還會心情不好,否則我只能拿您當圣人了。”
他余笑未消,伸出手來擺了擺。“不不不,我心情不好其實還不是因為這個。我的心情……呵呵,您不用把我當圣人,我只不過是個好人。”他突然頓了一下,“但是,好人也是人啊,好人需要關心也是正常的吧。我心情不好,是因為我遇到這么大一件事,發現竟然無處訴說。”
他接著說:“做完這些事,我以為我做了很大的一件事,我犧牲了自己,挽救了一個年輕人,挽救了一個家庭。咱們姑且不管他是不是在騙我,那個不重要。總之,我以為我夠得上是一個好心的人。我遇到這么大的事,公司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但是竟然沒有一個人來主動關懷一下我,來說句暖人心的話。這幾天停職的過程中,我無所事事,腦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想平日里的那些熱乎乎的場景。我是一貫對人很善良,我總是會主動地去關心別人,而且總是不遺余力地幫助別人,哎,就像這次這樣。”
“我心里藏了一個沉重的秘密,很累啊。我不是那種舍身救人還很自豪很滿足的英雄,我沒那么偉大,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只不過心軟一點。我做了好事讓我很痛苦,這種痛苦希望有人分擔一下總是在情在理的吧。我沒想要跟人透露真相,沒想出賣那個新同事。我希望這天底下至少有人知道我現在的心情,知道我現在正難受著,這樣的要求不算過分吧。我跟很多人說我很郁悶,大家都只是從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同情,嘆一口氣,運氣好能再加上拍拍我的肩,然后就匆匆忙忙干各自的事去了。到后來,我見人就說我很郁悶,我都覺得我變態了,大家也越來越躲著我,就像躲著乞丐。哎,其實我就是一個乞丐,馬路上的乞丐磕頭作揖討錢,我在辦公室里丟人地討關心。外面的乞丐一天下來總還能有些收獲,我卻發現自己什么都討不到。您說為什么,咱們這社會給錢、給東西,給血都行,為什么給一點主動的關心這么難?”
“我給我最好的朋友打電話,跟他說我心情很不好,對方說‘哦,我說很想找你聊聊,對方說不巧最近太忙,有空了一定陪我聊。”他突然又大笑起來,“您聽到了嗎,太忙,有空了陪我聊,我這兒出了那么大的事兒。當初他失戀的時候,我請著假白天晚上通宵陪著他,我那也正是不巧最忙的時候,陪完他我熬了一周的夜補工作。有空聊,哈哈哈……我剛才就是看您有空,所以找您聊,大家說了嘛,有空才能聊,您很好,您真的有空,真的陪我聊,哈哈哈……真是很感謝呀!”
陽光把他的臉弄得斑斕怪異,我看著他有點歇斯底里的情緒,感到一絲厭倦,我想這大概就是他的同事們的感受,我也和他們一樣有了逃離他的欲望。但是突然又有一縷心酸油然而生,卻不知道這后一部分是否也曾在他的同事們心中出現。這心酸全無來蹤去影,像是原本在自己心里,只是被某種東西放出來了,竟然感到他和他的同事們,還有他的朋友,還有我,都是一樣的可憐。這些人等生活在一起卻彼此從未相見。
他很快恢復了常態,接著說:“后來我慢慢想明白了,其實是我過于奢望了,人與人之間本身就是這么漠然的,我的態度反倒才是不正常的。我對別人的主動的關懷,只是這個世界中多余出來的一部分,有它當然好,但沒有它也并不會有災難。如果我也冷漠,實際上沒誰會指責我,那么也就是說我的熱情完全是我自找的,或者說就像捐出來的東西,就是白給的,不會有回報。我慢慢看懂了這就是這樣的道理。我自己都承認是我弄丟了文件,誰還有義務替我在心里叫冤?而且我永遠不該認為別人應該放下工作、放下花前月下、放下自己的悠閑來幫我。事情就是這樣,要想人幫你,你就得乞求。就像那位同事可憐地求我那樣,所不同的是他乞求成功了,而我卻沒有……”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有點堵。其實我一直就不知該說什么,他的話讓我無論說什么都像是一種施舍。我本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喝咖啡,突然出現這么一個人,素不相識,端著一杯藍色的飲料,跟我說他的痛苦。然后我竟然變得如此難過。我有點猶豫,但還是說出口:“那么您選擇把自己的低落的情緒告訴一個陌生人,是在避免再次來自朋友或者熟人的打擊?”
他愣了一下,然后又擺起手來:“不不不,說岔了,怪我怪我。其實我想說的原本不是這些……至少重點不是這些,呵呵,一說起來就沒把控了。我找您聊天,是因為我剛才明白了一件事,而且我的心情隨之就好了。我是因為高興才找您說話的。”
這話讓我產生了好奇。
他繼續說:“您知道我現在其實已經沒了工作,我有很多時間。我已經開始找新工作,但還沒有著落。這段時間我常常來這兒打發時間,雖然公司里還有我的位置,但是我不愿去。反正在哪兒等結果都一樣。所以從家到這里的這段路我都跑熟了……”
他語速放慢了,眼神定在一邊,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那杯藍色飲料了,像是回到某段回憶中。“……但是就在今天,我在開車來這兒的途中,在過一段高架橋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一只小狗。那時候我的車速至少有八十,我拼命踩剎車,但是車還是野馬一樣地沖了過去,就在眼看快要撞上的時候,我本能地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盤,車身斜插過去繞過了小狗。”
“就在這時,正好迎面而來一輛車……”他眼睛瞪得很大地望著我,好像從我臉上看到了當時的場景,“那輛車車速也很快,我突然迎頭占了它的道,它幾乎沒有避讓的可能,那一瞬間我能感到我們雙方都絕望地努力挽回自己的方向。我死死把著方向盤,清清楚楚看到對面的車從離我的車頭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子彈一樣的射過。我們萬幸,誰都沒撞著誰。然后兩輛魂飛魄散的車都急剎在路中央,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中,那只小狗顫巍巍地跑掉了。我伏在方向盤上喘個不停。”
我承認竟然在他的描述中緊張起來。待他話音落定,我說:“這……又是一次舍命救命?”
他嘆了口氣,說:“是,兩命救一命。如果當時撞上,我和對面那輛車的駕駛室就都沒了。”他看著我,又笑了,陽光在他臉上因為這笑而跳躍著,“您知道嗎,就差五公分,這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說就差零點零幾秒,比眨眼還短。我現在坐在這兒和您說話,與我在另一個地方躺著之間,只差零點零幾秒,您不覺得這很不可思議嗎?”
我點頭:“是不可思議,這就是命吧。”
他終于重新光顧了藍色的液體,整個人似乎輕松了很多。“老天給了我這零點零幾秒,這是賜給我的,我沒乞求,來不及乞求。您說我還要抱怨什么呢?老天讓我繼續下去,不管我正常也好不正常也好,是它讓我繼續下去,給了我這零點零幾秒作證。”
我說:“這就是您說的讓您高興的事吧?”
他說:“難道這還不足以讓我高興嗎?您看見了,我現在坐在這兒,完好無損。那只小狗和我一樣完好無損,這就是謎語的答案——我又做了一件好事,本來也是用傷害自己為代價的,但是這次有人幫我了,比如對面那個車的司機,比如我的方向盤的制造者,比如那條路的鋪路人,每一個細節都在幫我,他們合力來救了我。而且是在我根本沒有乞求的情況下,他們就主動地幫了我。這不就是我一直夢想的主動的關懷嗎?和他們相比,我的那些不懂事的同事多么微不足道啊。”
我說:“應該慶祝一下。今天算我請客吧,怎么樣?”
他哈哈大笑著站起來:“那說不過去的。應該我請你,就這么定了,歸我結賬。我也該走了,你讓我能在這兒這么痛快地說這么多話,真的很感謝呢。”他見我要站起來,伸手示意我坐下,“您再坐一會兒,我應該把這個空位子先還給您,然后您再走。這樣我就能確定我沒有攪擾您。好么,就算再幫我最后完成這個完美的下午。”
他望向窗外,臉上滿是陽光,“瞧,多好的天氣啊。”然后轉過頭來,沖我一笑,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叫上服務生,一同下樓去了。
剩下我獨自在明亮的玻璃前,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回想著這個奇怪的下午。偶聽窗外有喧嘩之聲,如海潮來去無痕。陽光略有收斂時,我想我也該離開了,卻一直不見剛才下樓的服務生轉來。于是自己起身下樓。
可是,樓下竟然空無一人,連服務臺里都是空的。空氣中飄蕩著一種異樣的氛圍。雖然有人說替我付賬,但我至少還是應該證實一下,以免無意間逃了單。我在服務臺四下張望了一番,確信無人,只好大聲問了一聲。一個女服務生從門外跑了進來,臉上帶著細微的驚懼,見到我竟細細地尖叫了一聲,說:“您是樓上那位先生吧?剛才替您付賬的那位先生……是您朋友嗎?”我說算不上,我們只是偶然聊了聊。她哦了一聲,然后怯怯地說道:“嚇死我了,剛才那位先生付完賬剛走到門口,六樓掉下來一個燈箱正正砸在他頭上。老天爺啊,好嚇人,那位先生一下就撲倒在地上了,叫都沒叫一聲。”
似乎一股巨大的電流從天而降,貫穿我整個身體,我瞬間僵硬在那兒。服務生繼續說:“我們趕緊叫了急救車,您下來的時候,車剛走。人是抬上車了,但是一動也不動,我們都很害怕,都忘了上樓來告訴您……厄,對了,他不是您朋友……那,那就不用告訴您了是吧……”小姑娘因為害怕而語無倫次。
我扶著服務臺定了定神,手觸碰到一件東西——竟然是他的公文包。服務生順著我的眼神看到那包,驚叫了一聲:“哎呀,這包……是他的,我們剛忙著扶他,就把包先放在這兒了,忘了隨他一同送上急救車了!”
那包靜靜躺在木質的臺面上,拉鎖拉開了一半,也許當時他正在往包里放找補的鈔票。透過豁開的拉鎖,幾張復印著東西的紙白森森地支楞在那兒,我竟然能清楚地看到頁頭上,濃濃地復印油墨組成的幾個字——“內部資料領取記錄憑單”,下面的表格中寫了一些字,還有依稀的簽名。是的,沒錯,我能夠確認,那幾張紙都是復印的,不是原件。
責任編輯 田馮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