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牽掛：他替亡友盡孝15年

劉振興 雷宇

“阿志，我們到長城啦！你安心工作，不要為我們擔心。”湖北仙桃民警張志闊接通阿媽的來電，電話中傳來老人興奮的聲音。

2019年9月，生活在廣東山村的阿爸、阿媽第一次到北京旅游。登上長城后，阿媽迫不及待地發照片和“兒子” 張志闊分享。

這是一個溫暖而特殊的家庭——37歲的“兒子”張志闊，是老夫婦早逝的孩子張沛然的大學室友。時光流逝，他替友盡孝已經走過15個年頭。

大學好友意外離世，好友的家成為他的牽掛

2001年秋，湖北警官學院開學。張志闊一個人提著行李箱來到宿舍，剛進門，滿臉憨笑的張沛然主動過來幫忙，倆人成了睡在上下鋪的兄弟。

張沛然的家在廣州市增城區三江崗鎮崗尾村，他為人熱心、和善。散打隊訓練繁忙，隊友們換下的衣服堆著來不及洗，他總是悄悄地幫大家洗凈、晾好;宿舍廁所便池堵了，他不怕臟臭給疏通了。別人來感謝他，他總是憨憨一笑。

一次散打訓練中，張志闊扭傷腳踝，近一個月行走不便。張沛然主動當起他的“保姆”和“拐杖”——幫他打飯、打水、洗衣服，扶他去洗手間。教室在5樓，宿舍在3樓，張沛然背著張志闊上下樓梯，累得氣喘吁吁。

工作中的張志闊

夜里，張志闊腳痛難忍，總在睡夢中蹬掉被子，睡在下鋪的張沛然多次起身拾起被子，幫他蓋在身上。有一次，張志闊感到張沛然給他蓋被子，看了一眼手表，時間是凌晨4點。

張志闊與張沛然這兩個同在農村長大的熱血青年，心懷共同的夢想——加入公安隊伍，當一名警察。他們結伴加入散打隊。冬天寒風刺骨，操場上赤膊訓練的倆人常常喊得聲嘶力竭，訓練結束一起排隊喝姜茶;上專業課，倆人同坐在教室前排，聽課記筆記，探討法治案例。課后，他們經常聊天談心，相約看誰能早日穿上警服。

2002年暑假，正是張沛然家鄉荔枝成熟的季節。放假離校這天，張沛然熱情地邀請張志闊去家中做客，并跟父親商量好，要帶室友一起回家。而身為學校學生會干部的張志闊，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晚些時候才能離校。張沛然臨走前再三叮囑：“有時間一定要來，我去車站接你。”張志闊欣然答應。

過了一陣子，張志闊終于忙完學生會的事，他決定先去好友張沛然家玩一趟再回家。于是，他跑到學校小賣部撥通張沛然家的電話。

電話里，張志闊聽到像是靈堂里誦經的嘈雜聲。張沛然的父親聲音沉痛地告訴張志闊：“我們家沛然不在了。”

原來，張沛然不忍年邁的父母在酷暑下勞作，獨自開著農用手扶拖拉機上山，不料發生意外，連人帶車翻進山溝，張沛然當場身亡。慘劇發生后，張母兩眼一黑癱倒在地，連續7天沒有吃東西，好心的村民和親友撬開她的嘴巴，灌進米湯。張父年近花甲痛失愛子，視力因為哭泣嚴重下降。張家的70畝荔枝園豐收了，可荔枝幾乎全爛在山上。

驚聞好友離世的噩耗，張志闊悲痛萬分，聽著電話里張父揪心的哭聲，他的腦海里閃現出“替沛然盡孝”的念頭。不過，他不想讓一時善意的想法變成空頭承諾，他并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但從那時起，千里之外的那個“家”成了他心里的牽掛。

大學畢業后到亡友家認親，決心替亡友盡孝

2005年7月，大學畢業的張志闊第一次踏上了前往廣州增城的“探親路”。坐了12個小時的綠皮火車，接下來轉乘兩次大巴車，再換摩的，終于抵達好友張沛然的家鄉——廣州市增城區三江崗鎮崗尾村。

張志闊帶著妻子、女兒去廣州增城探望阿爸、阿媽，一家人開心拍下這張全家福

在村口，張志闊看到頭戴草帽、騎著一輛破舊摩托車前來接他的張父。老人兩鬢斑白，后背佝僂，身材消瘦，“看不到一絲生氣和活力”。坐在張父的摩托車上，張志闊心里一陣酸楚，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的后背。

張沛然的家坐落在山里，是一排紅磚砌成的瓦房，院子里堆積著隨意擺放的農具，院外小山上長滿了無人打理的荔枝樹。看著眼前這個破敗的家，張志闊感覺兩位老人一直沒有從失子之痛中走出來。

張父張母忙著沏茶倒水，趁著這間隙，已經完成學業的張志闊鼓起勇氣，將埋在心中好幾年的想法說了出來：“阿爸阿媽，如果你們不嫌棄，今后我就是你們的兒子！”

張父愣住了，沏茶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扶住，他頓了頓，連連說：“好！好！好……”一轉身，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張母早已淚流滿面，緊緊地抱住了張志闊。

張志闊的決定也得到了自己父母的贊成，因病在西安接受化療的母親叮囑他說：“你的決定爸媽都支持，好好陪伴你‘阿爸‘阿媽，盡盡孝，安心做想做的事情。”

張志闊住進了張沛然以前的房間，他一邊備考公務員，一邊幫忙分擔家務。拌豬食、洗豬圈，給荔枝剪枝、除草……“沛然以前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有了“兒子” 張志闊的陪伴，阿爸、阿媽漸漸走出喪子的傷痛。無論是去趕集還是走親戚，阿爸、阿媽都會緊緊牽著張志闊的手，逢人就介紹“這是我們家阿志”。

張志闊不懂粵語，阿爸、阿媽就跟著《新聞聯播》節目學普通話;飲食習慣有別，阿媽試著學做他愛吃的辣椒炒肉，常被辣得眼淚直流，卻邊流淚邊開心地笑。

半年的朝夕相伴，阿爸、阿媽的笑容多了起來，這個家的笑聲也多了起來。

張志闊計劃報考廣東東莞的公務員，因為“離增城近，可以一輩子照顧二老”。報名時，阿爸、阿媽、姑姑、三叔、四叔……一大家子去給他加油。可是，張志闊在激烈的競爭中落榜了，只好回到老家湖北仙桃報考。

離別那天，阿爸、阿媽在張志闊的包里塞滿土特產，依依不舍地將張志闊送到村頭。汽車啟動的那一刻，說好了不哭的兩位老人偷偷抹著眼淚。

孝順的“兒子”年年“回家”，15年間一次也沒落下

2006年，張志闊終于通過湖北仙桃市公務員考試，當警察的夢想如愿以償。結果公布后，他激動地打電話告訴千里之外的阿爸阿媽，阿爸阿媽無比高興。報喜之后，張志闊坐在花壇旁痛哭流涕——之前他的親生母親已因病去世，沒能看到他穿上警服的模樣。

張志闊上班后，警隊工作繁重，湖北、廣東又相隔千里，阿爸、阿媽高興之余，內心也有些失落，“阿志不能陪在身邊了”。不久，阿爸、阿媽因日夜想念張志闊，忍不住給張志闊打電話：“阿志，能不能回來看看？”張志闊于是買周五晚上的火車票，專程去廣東看望二老，周日又匆匆趕回。

張志闊（右一）和阿爸、阿媽、阿姐在一起

值班、破案、出差……生活和工作忙碌而有序。張志闊買房、娶妻、生女、升遷。不管工作多忙，他年年都要回廣東的“家”，15年中一次也沒落下。

張志闊說：“當初我開口叫阿爸和阿媽，我就知道自己肩負的責任，多去看看他們，多去陪陪他們，對二老來說比什么都重要。”

2012年，張沛然的姐姐出嫁。按照當地風俗，要弟弟把姐姐抱出家門，并給姐姐送上嫁妝。那天，張志闊特意請假趕去廣東，推著嶄新的電動車給姐姐送嫁。一家人熱熱鬧鬧地送新娘子，張志闊覺得自己就是這家的頂梁柱。

2013年，張志闊第一次帶著妻子去見阿爸阿媽。阿媽忙著殺雞宰鵝，烹制了豐盛的晚餐。大伯、三叔、四叔、五叔、六叔以及堂兄弟們歡聚一堂，足足坐了5桌，比過年還熱鬧。

女兒5歲時，張志闊帶她到增城探望二老，女兒一聲“爺爺奶奶”，讓兩位老人樂開了花。

有一次，張志闊利用出差的空閑時間到增城看望阿爸阿媽，趕到“家”時已過晚上10點，平日早睡的二老一直等到“兒子回家”，3人邊看電視邊聊天，直到深夜。細心的阿媽發現張志闊的褲子破了個洞，戴上老花鏡，一針一線埋頭縫補。張志闊悄悄地掏出手機，將眼前這幅“慈母手中線”的畫面記錄下來。

有一年大年初一，張志闊去看望阿爸阿媽，二老想殺雞做飯。按照客家人的風俗，大年初一是不能殺生的，張志闊再三勸阻，阿爸卻一再堅持。飯桌上，阿爸酒杯中的酒倒多了，別人勸他少喝一點，阿爸總會笑著說：“見到阿志高興，多喝點不要緊。”

有時張志闊內心也很矛盾，想多陪一陪阿爸、阿媽，卻擠不出更多時間。

有一次，阿媽做了結石手術，手術成功后才打電話告知他。張志闊內心自責，覺得自己做得不夠，但工作纏身無法前去看望，只能通過微信給阿姐轉賬，讓阿姐幫忙買些營養品。

張志闊一直想把阿爸阿媽接到身邊照顧，在當地中學任教的妻子劉文婷也非常贊成。可是兩位老人留戀故土，也不適應湖北的氣候。

張志闊默默替友盡孝的事跡逐漸傳開。當地媒體上門來采訪，被他婉言謝絕。他覺得只是循著本心，在自己能力范圍內幫好友盡了一點孝心，“很平常很普通”。后來，有領導給他做工作，他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以通過媒體報道，影響更多的人做好事。

2015年12月，張志闊獲評“感動仙桃十大道德模范”。組委會直接把阿爸、阿媽、姑姑3位老人接到仙桃。張志闊又驚又喜，和妻子、岳母一道，帶上厚厚的棉衣，到車站將老人接到家中。借此機會，張志闊帶老人登上黃鶴樓，俯瞰滾滾奔流的長江水，一家人其樂融融。

“多虧了阿志，我們才熬過來。”阿爸阿媽雖頭發漸白，但笑容漸漸多了。15年替友盡孝，張志闊知道，九泉之下的好兄弟張沛然對年邁的父母多了一份安心，而自己的身邊也多了一群相親相愛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