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
語文課上,我一邊念著需要默寫的詞語,一邊在課桌間的走道上踱步。看著一個個可愛的小腦袋隨著寫字的節奏而微微點著,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突然,我好似感覺到一絲怪味正若有若無地在鼻子邊飄動。看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和碧綠的草坪,一切都顯得那么干凈,這怪味會是從哪兒來的呢?我不由又吸了兩下鼻子。學生們見我突然停止了念詞語,都轉過頭來看著我。我不解地問:“哪來的……”突然,我發現好幾個孩子的目光都投向小誠——那個沉默寡言的外地孩子,他旁邊的女孩更是有點夸張地直接捂住了鼻子。我一下明白過來,“怪味”二字也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我朝學生們笑笑,平靜地說:“繼續默寫吧!”教室里又響起了“沙沙”的寫字聲。但我發現,小誠的臉紅了。他努力地把腳縮到凳子底下,仿佛這樣就可以讓怪味少散發一些出來。
下課后,兩個女孩推著值日班長來到講臺前,說:“老師,小誠……”我朝他們做了個“噓”的動作,但其中一個女孩還是忍不住說:“昨天他就……”我連忙摸摸他們的小腦袋,輕聲說:“小誠會難為情的,咱們先別聲張。”三個人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心有不甘地回座位上去了。
小誠來自大西北的一個小鎮,上學期剛轉到我們班,年紀要比班里別的孩子大一些。他性格安靜,很少和同學們說話,加上學習成績不太好,感覺有點不自信。所以,直接去和他談這“怪味”問題,只怕他會更沉默、更難堪,成為班級“角落里的人”。但是,剛才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那股怪味,不跟他談談,不督促他換衣換鞋,旁邊的孩子會受不了的。
于是,中午的時候,趁辦公室沒人,我借口“請力氣大的同學和老師一起搬桶水”,把小誠請到了辦公室里。搬好水后,我仔細打量了一下局促不安的他,見衣服挺干凈的,褲子也還行,鞋子……哦,記得剛開學時,他腳上的這雙鞋子是天藍色的,但現在大部分變成了深藍色,鞋面上還有一些明顯的水漬。“鞋子穿了幾天了?”我輕輕問他。“三天。”他迅速地看看我,又低下頭去:“不,五天。”“應該超過一星期了吧。”他點點頭,臉更紅了。“家里有干凈的鞋子嗎?明天換一雙吧!”我提醒他。“有的。好的。”他簡短地回答著,雙腳不由向后移了移,好像要把那兩只臟鞋子藏到哪里去似的。“沒事的,回教室去吧!”我話還沒說完,小誠就飛也似的跑出了辦公室。
周二早上,小誠果然換了一雙灰色的鞋子,在走廊里遇到我時還特意停留了一下。我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但“好景不長”,沒過幾天,在做練習冊的時候,他旁邊的女生又開始捂鼻子了。我慢慢走過去,輕輕摸了摸女孩子的頭,她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紅著臉對小誠笑了笑。但是,那股怪味的確一直在若有如無地往人鼻子里鉆。我見那灰鞋子明顯是干凈的呀,怎么……我的目光落在了小誠的那雙黑色襪子上——昨天,他穿的就是黑襪子。莫非他換鞋不換襪?我不由偷偷地在心里搖了搖頭。
傍晚的時候,我趁小誠獨自去乘校車時,跟過去悄悄問:“你有幾雙襪子?”“兩雙。”“那不夠的呀!”“媽媽說夠了,一雙可以穿三天。”我有點吃驚。正想再說些什么,校車來了,小誠向我揮了揮手,就向車子跑去了。
我去過小誠家,他們一家四口住在一間低矮的瓦屋里,那以前應該是個工具棚。小誠是家里的第三個孩子。他的父母都已經五十多歲了,幾乎不識字,成天忙著上班,家里亂成一團。跟他父母交流時,我幾乎聽不懂他們的方言,只明白等我走后小誠就會被“敲一頓”,急得我連連勸阻。我想起來,那一次家訪時就聞到過這怪味。
是不是再去一趟小誠家和他父母談談?思忖之后,我來到超市里,買了兩雙純棉的白襪子。
第二天,我把小誠請到教室外的走廊里,對他說謝謝他經常幫老師一起搬水,并把兩雙白襪子獎勵給了他。“襪子最好天天換。要不要我來教你怎樣洗襪子?”我悄悄問他。“不用,其實我會的,以前只是有點……懶。”小誠突然抬頭鄭重地看著我,鼻尖上竟然沁出了幾粒汗珠。“好啊,我相信你一定會把它們洗得干干凈凈的。”我用食指碰了一下他的食指尖,“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哦!”小誠點點頭,突然咧開嘴笑了。這時我才發現,原來他長著一張挺好看的嘴巴呢!
接著,他居然在語文課上主動舉手要求讀課文了。再接著,他居然要求參加班里的踢毽擂臺賽了。因為他不再總是低著頭,皺著眉了,班里的很多孩子都開始和他接近,雖然他仍舊話語不多,但常常會抬起頭來微笑著聽別人說話了。看到班里水沒了,他總會主動說“我去打”。當然,那股怪味也再沒光顧過我們班。
有時他走過我面前時,會稍稍停留一下,把腳故意亮給我看看。我發現,他又多了兩雙有彩色條紋的襪子。
不知道這兩雙白襪子在小誠的生命里會留下怎樣的印跡,但我相信,它們已經改變了一些什么……
(作者單位:無錫市錫山區鵝湖鎮蕩口實驗小學? 江蘇無錫? ?214116)
責任編輯? ?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