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乾石 圖>>>小修

1962 年,我剛滿16 歲,初中畢業回到生產隊務農,隊長看我這個瘦弱書生干不了重活,就派我跟“鐵頭瓜爺”到瓜棚看瓜。
我的鄉情是在瓜棚里釀濃的。江南水鄉有著宛若夏夜繁星的瓜棚,一個個蘑菇狀的草棚子,點綴著蔥蘢簇擁的田野。生產隊的瓜棚就豎立在清粼粼的一條溪河畔,一大片疊翠的瓜田就像在碧水中映照著的一片染綠的云彩。
“鐵頭瓜爺”是隊里的“瓜迷”,十多歲就和瓜棚結下了良緣。他脾氣倔強,辦事公正,又是種瓜好手,所以得了這個雅稱。我就叫他鐵爺。鐵爺種的瓜又香又脆又甜,瓜熟季節,四鄰八鄉的買瓜人,蝶飛蜂擁地聚攏來。鐵爺的瓜好,可不是輕易而得的,西瓜的皮色是他晶瑩汗水的閃光,西瓜的香甜是他用心血釀成。
每年“清明”一過,鐵爺就挾著鋪蓋卷兒,來到瓜棚安家。他把瓜棚前的一塊塊地翻得松松軟軟的,抓一把都能擠出油來。整成瓜畦后,把事先浸種催芽的一棵棵小秧苗,細心地栽入瓜田。
澆了幾場春雨,瓜苗兒伴著溫煦的春風,撒著歡兒長起來,抽出青青的藤兒,展開蔥綠蔥綠的葉兒,不久,從枝藤的丫里綻開了一朵朵金黃的、雪白的花兒。過了幾天,花兒悄悄地凋落了,結出了像布衣扣兒一樣大的青疙瘩。鐵爺高興極了,叫我從小店里買回一瓶高粱白干,拿出自腌的蘿卜干,美美地喝上了酒。三杯下肚,臉上浮著紅暈,每一條皺紋都舒展著,含著笑意。喝完酒,他去田里侍候瓜苗了,他把泥塊小心地壓在一節節瓜藤上,就怕這些心愛的瓜疙瘩被風吹去似的。
麥子黃梢,瓜要熟了。西瓜從碧綠的葉縫中袒露出豐滿的笑臉,散發出濃郁的瓜香,飄向四方。鐵爺心里特別快活,他整天在瓜田里轉悠,叫我拿著筆和油漆桶,給田里的瓜一個個編號,寫在小本子上。每天傍晚,他迎著燦爛的晚霞,挎一只柳條筐兒,在瓜田里走來走去采摘成熟的西瓜。他不時地彎腰用指頭敲著一只只瓜,側耳聽著聲音,如果熟了,把剪刀一閃,“咔嚓”一聲剪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筐里,然后對我喊一聲“劃掉一個×號”。
瓜棚的夜色是迷人的。圓月掛在中天,瓜棚漏下花花淡淡的月影,瓜田里蛐蛐一聲聲地叫。鐵爺忍著蚊蟲的叮咬,把大大小小的瓜整理好,一筐筐過秤、記賬,一直忙到深夜……一個月明星稀的深夜,我正在瓜棚里聽鐵爺講“薛仁貴征東”的故事,耳邊忽然傳來“淅淅索索”的響聲,鐵爺忙向我擺手,示意不要聲張。他彎下腰,輕手輕腳走向瓜田中間。我緊隨身后,只見瓜田里出現了一只毛茸茸的大刺猬,張開滿身芒刺,正在“偷”摘一個大西瓜!鐵爺一個箭步上前,用腳踏住刺猬,笑著說:“小東西,你敢來偷我種的瓜!休想,還是乖乖回家吧!”說罷,腳一松,刺猬一個翻身,鉆進瓜蔓中逃走了。鐵爺告訴我,別看這小東西瘦小,它能用身上的堅刺駕走一只10 多斤重的大西瓜。刺猬喜歡在深夜潛入瓜田行竊,逮它時一定要用腳踩,別用手捉,以免被尖刺刺傷。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每逢瓜熟,鐵爺照看西瓜就更盡心了。夜深人靜,他總是叫我先在瓜棚里睡覺,他一個人在瓜田里守夜。我常常一覺醒來,還見他蹲在瓜田旁一口一口地吸煙。
數十年過去了,在我心靈深處,一直記憶著美好的瓜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