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在春的大地

南京師范大學附屬徐州市大學路實驗學校 陳海波

都說五月的草木，是一種寂寞的盛放。

這時，各種次第開放的繁花基本落盡，但果實尚待孕育，還沒有攀上枝頭，兩邊的盛景都沒有趕上，所以，只好在這段時日里，鉚足了勁兒地綠，孤獨地為秋的果實默默地蓄力。

早上一進校門，那些站立的各色草木一片蔚然，綠得惹你的眼，不看不行，不嘆不行。一陣風過，老槐樹的葉子精神抖擻地搖曳著。

就在前不久，槐花還在肆意地怒放，滿校園飄著清香，沁人心脾，讓多少師生站在花前想望。那個落日的黃昏，我靜靜地佇立在老槐前，望著一樹潔白，任自己的魂靈飄散入這氤氳的花香中……忽而出世：這香氣來自天上哪個仙子的瑯苑？忽而入俗：若是摘下一把槐花，放上紅紅綠綠的辣椒，再打上幾個雞蛋，非得多吃兩塊煎餅不可。

想起四月，也是在這個園子里，櫻花正爛漫，那一樹的粉色，拖住你的腳步，讓你流連忘返。那些花，那些朵，仿佛開在你的心里，讓你忍不住滿懷地歡喜。于是，擺開姿勢，快拍快拍，選一張最美的，讓它在我的文苑中開成永恒。

不久之后，美麗的櫻花簌簌而下，滿地落紅已無力再笑撫春風。再次經過時，只見宿管員阿姨蹲在樹下，將飄落的櫻花瓣一片一片地撿起，放進一個小籃中……

像黛玉一樣去葬花嗎？我忍不住好奇。

我問：撿這些花瓣作什么用呢？

她答：這些花兒太美了，不撿可惜了，撿起來曬干，裝進枕頭，每天都可以枕著花香入眠，幸福著呢。

美麗的花兒謝了，但芳香依舊在世間、在夢間行走。多么美的意境。宿管阿姨生活在散文詩里。

南大樓下面有一群小月季，正在酣然綻放。這些小花朵，花期最長，記得去年直到那場大雪才勉強把它們掩了去。那時，每次途經它們，總忍不住投去贊賞的目光。在冬日的風霜刀劍中，那一片紅色開得那樣倔強，那樣惹眼，絲毫不畏懼冬的嚴寒。后來，新學期剛剛開始，工匠卻將它們統統地剪了去。那段時間，每次上課路過，都會用目光撫摸那一片矮矮的禿禿的枝丫，有點心疼。哪知它們長勢如此之快，這么短的時間就趕上了原來的模樣。盛開的一片紅，像簇簇跳動著的火焰，吸引著成群的小蜜蜂在花叢中玩耍。圍著它們玩耍的，還有那群來學校借讀的天真爛漫的四年級孩子。

時常會去操場上走幾圈，此時南墻的柵欄邊，薔薇即將散盡。遙想薔薇開得燦爛時，課余，每每去看看它們，一朵一朵盛開的薔薇花，讓你不知不覺地就褪去了上課的疲憊。耳畔總會情不自禁地響起汪曾祺先生的話：“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兒坐一會兒吧，它們很溫暖。”

是的，滿柵欄怒放的薔薇真的很溫暖。

英國詩人西格里夫·薩松有詩云：心有猛虎，細嗅薔薇。薔薇總能讓人心生美好和綿柔，無論是怎樣的人，看到它心中就會燃起愛意，就會變得溫柔起來，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美好！靠近愛！

所以，總對薔薇有著特殊的情感，它沒有牡丹的華貴，沒有玫瑰的艷麗，也沒有櫻花的嬌嫩，自顧自地倔強地綻放在一隅，敦厚寧靜，從容淡定，美麗而堅韌。

每一季薔薇綻放之時，都忍不住讓孩子們來到它們面前，依次排開，青春的笑臉和花兒一樣，用鏡頭把這樣的綻放定格成永恒，再把這樣的永恒刻進孩子們的記憶。薔薇花開過三季，孩子們也就走向了別離。今年的照片稍稍拍晚了些，鏡頭下的孩子們儼然已長大，完全褪去了剛入校時的稚嫩，女孩兒出落得水靈，男孩兒長得高大威猛。拍好了這一群，拍那一群，一群一群地組合著，嘰嘰喳喳的，仿佛要在這薔薇花下約定成永遠……

是的，當下一季的薔薇花開，大家都已經各自散落在不同的地方了。然而，青春是一抹靚麗的色彩，無論在哪里，努力綻放，盡顯蓬勃才是生命最好的安放。

那就“放他們到更廣闊的地方去”吧，未來定會有一片錦盛圖景。

走進教室，一群熱氣騰騰的笑臉，昂著頭顱聽你為他們描摹斑斕的夢想。望著他們，索性停止了教學，談起張蔓菱在北大的演講，談起了“西南聯大”，“每個人都像一粒種子一樣”，“入 門 須 正，立 意 要高”……

孩子們瞪大眼睛，精神抖擻，仿佛看到了自己躊躇滿志的未來。

這哪里是講給學生聽，分明是說給我自己。

一屆又一屆的青春，延續著你的青春，一屆又一屆的夢想就是你曾經放飛的夢想。只是沒想到，時間的年輪這么快就把你推進了不惑。此時的生活就像五月的草木，這一頭花朵已幾近凋謝，那一頭還望不到樹上的一串果實，每天在現實的泥淖里輾轉，忙碌。

直到有一天，忽然明白了年輪的疊加不是老去，而是在更好地積蓄力量，以更好地孕育生命的果實。

“追求即是青春本身，是一個人心靈年輕的最好證明。誰追求不止，誰就青春常在。”

“一個人的青春是在他不再追求的那一天結束的。”

周國平先生一直在這樣堅信著。

一直很喜歡扎西拉姆多多的那首詩：“沒有過去，就不會有現在，也不會有將來。超越而不否認，也許是我們對待生命最大的誠懇。接納那滿心的苦與樂，接載那漫天的花與塵，如實地接受自己，站立在真實的大地。”

因為，“誰也不能為你建一座你必須踏著它渡過生命之河的橋，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這么做。”

人生之四季亦如自然的四季，春天的花，夏天的葉，秋天的果實，光陰催著你一路向前，你要做的唯有珍惜，在綻放的季節努力地綻放花朵，在孕育果實的季節努力地孕育果實，熱鬧要有，孤獨也要有，只有這樣，方能在收獲的季節收獲沉甸甸的果實。

“生命是一座玫瑰園，抑或是塵世的地獄，全在自己”。

因為，“世上有一條唯一的路，除了你之外，無人能走。”

那就安然地做一株五月的草木吧，在一片蔚然中，珍惜每一寸陽光，珍惜每一滴雨露，孕育每一點力量。不辜負，不妥協，不擰巴，更不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