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琴


李閏出身書香名門,是清朝戶部主事李壽蓉之女,從小就有大家閨秀的風范。李壽蓉和同僚又是同鄉的譚繼潯交往甚好,在京屬也相距不遠。譚繼潯的第三子譚嗣同和李壽蓉之女李閏同歲,能文能武。于是二人在把酒言歡的時候,就為兒女訂了婚約。
光緒九年,譚繼潯與李壽蓉相商,為兒女完婚。這年春,譚嗣同聽從父親的安排,專程到鄂準備與未婚妻李閏完婚。李壽蓉聽說譚嗣同要來迎娶自己的女兒,非常高興,親書對聯一副贈新人:“兩卷道書三尺劍,半潭秋水一房山。”二人同庚,出雙入對,詩書唱和,羨煞旁人。婚后不久,小夫妻二人就一起回到甘肅譚嗣同父親任職的地方。來到譚家后,李潤成了一個賢惠的媳婦,后來譚嗣同為功名南赴北試,李閏在家操持家務,頗為辛勞。但夫妻間感情默契,互相諒解。公公譚繼潯相繼升任甘肅按察使和甘肅布政使,真是家和萬事興。
光緒十五年冬天,譚繼潯升任湖北巡撫,李壽蓉亦在湖北、安徽等地為道員。一次譚繼潯見到李壽蓉,劈頭就是一句:“你女兒是個好女兒,我兒媳也是一個好兒媳!”兩人會心一笑。
光緒十五年,李閏生一子,但不到一年即病殤,此后未再生育。譚嗣同曾著書反對納妾,提倡一夫一妻,男女平權,自然要從己做起。膝下無子,夫婦越發互惜互敬,感情深篤。李閏以樂羊子妻自居,默默支持著丈夫的變法維新大業。當譚嗣同發起成立中國婦女會的時候,李閏出任理事并承擔了許多具體工作。當譚嗣同發起婦女不纏足運動的時候,李閏帶領家中的大足仆婦走上街頭宣傳不纏足的好處,自己還為不纏足會贊助銀洋。
光緒二十四年(1898),譚嗣同北上武昌,離開瀏陽時,正好是他們結婚15周年紀念日,這對老夫老妻,仍如初戀一般,互許永世輪回長相廝守之情:“戊戌四月初三日,余治裝將出遊,憶與內子李君為婚在癸未四月初三日,恰一十五年。頌述嘉德,亦復歡然,不逮已生西方極樂世界。生生世世,同住蓮花。”到戊戌變法失敗之前,譚嗣同寫給李閏十多封信。信中沒有金戈鐵馬,更多的是兒女情長和家常瑣事,平淡中流露出一片夫妻情深。如在武昌的來信:“父親慈心,更甚于昔,亦甚惦念我等,曾問我家眷到底在何處住好。我對云:暫在瀏陽住甚好,若瀏陽不安靖,即可令其來署中住。大人深以為然……”他在信中囑咐妻子“唯必須節儉,以免人說閑話”。還在北京為妻子購得《女學報》,打作兩包寄回。這份報紙系康有為女公子康同薇與梁啟超夫人李蕙仙等人主筆,宣揚婦女解放、男女平權。
譚嗣同北上后,牽腸掛肚的李閏曾對月焚香,祈求遠行的丈夫順利平安。“如有厄運,信女子李閏情愿身代。”真是弱女子的真情、烈女子的至性。而譚嗣同寫給李閏的信,稱謂是“夫人如見”,以“視榮華為夢幻,視死辱為常事”相勸勉。訣別之辭摧人心肝。以往譚嗣同的家書,皆稱“夫人如見”,而這一封則正襟危坐稱“閏妻”,并以“君”相稱,以為訣別之重。似乎有某種預感,而意欲讓李閏有思想準備。果然,不久噩耗傳來,李閏痛失夫君。
次年,譚嗣同靈柩回鄉,李閏從此虔心向佛,取丈夫獄中詩句“忍死須臾待杜根”之意,更名庾生,紀念亡夫。除了每年譚嗣同忌日寫一首悼亡詩之外,她一生再未寫詩。這些殘存的詩篇,句句揪慟人心:“前塵往事不可追,一成相思一層灰。來世化作采蓮人,與君相逢橫塘水。”在譚嗣同死后一段時間,李閏夜夜悲泣:“盱衡禹貢盡荊榛,國難家仇鬼哭新。飲恨長號哀賤妾,高歌短嘆譜忠臣。已無壯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后塵。慘淡深閨悲夜永,燈前愁煞未亡人!”看著這些詩句,教人情不自禁想象這對才情璧人,在15年生活中的恩愛相惜景象,可嘆壯士佳人,人間幾何?
譚繼洵罷官后,家道中落。李閏走出悲慟,擔起家中重擔,把臨街的房舍改為客棧,勉力經營維持家庭。除了打理家業,她守寡孀居,含辛茹苦,養親撫侄,修建譚嗣同烈士祠,宣傳譚嗣同的思想;重拾亡夫遺志,捐出一份家產,四處奔走號召募捐辦學。1902年,在李閏的倡導下,瀏陽駐省師范學校在長沙創立,這是后來湖南師范大學的前身。接著又創立瀏陽女校,教授女學生識字、職業技能,鼓勵她們成年后經濟自立、自主婚姻。后來改組為瀏陽女子師范學校,并繼續創立多所女校。她用自己經營客棧的收入捐獻辦學,余生基本都在忙于辦學和從事慈善事業。
1924年,李閏60大壽,康有為、梁啟超親贈“巾幗完人”匾額,這也許是望城女性所受到的最高榮譽了。1925年李閏逝世于瀏陽大夫第,享年61歲。
“今世已如斯,受人間百倍牢騷,一死怎能拋恨去;他生須記得,任地下許多磨折,萬難切莫帶愁來。”這是李閏的自挽聯。愁和恨,牢騷和磨難,與這位偉大的女性相伴一生。但是,她沒有被愁和恨、牢騷和磨難壓倒,她以自己無怨無悔的一生,在長沙歷史上樹立了“巾幗完人”的豐碑。李閏身后留有《歷代烈女論》。李閏安葬在譚嗣同墓地的后方,如生前一樣,她默默地站在丈夫身后。
譚嗣同和李閏相敬如賓,伉儷情深,這一對才情匹配的志同道合伴侶,如果不是生在國運衰微的亂世,也許他們過得是一世逍遙神仙日子吧。但愿有來生,他們相遇在橫塘水,她不再做他錯過的那一朵蓮,愿她嬌羞地綻放,在他蔥蘢的十指間。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