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蝸牛爬得很慢,好像爬在去年的腳印里。蝸牛慢騰騰的,可是并不影響它的快樂。它是個貪婪的家伙,遇見美景,就忘我地看上一陣,用觸角在空氣中寫幾行詩,以表達(dá)自己的贊美。
很慢,有什么不好嗎?熬過一個冬天,春天的第一朵小花開了;母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十年寒窗苦讀,終換來榜上得名;黑暗中的蛹,默默等待破繭成蝶……慢一點,挺好。
年輕時,有一次,我與戀人發(fā)生爭執(zhí),想到了分手。就寫了信,給她寄過去。過了兩天,我后悔了,急忙坐火車去看她。信還在路上,蝸牛一樣傳遞著,我卻已經(jīng)先來到她身邊。看吧,慢,拯救了一場愛情。
那時候賣力地寫信,癡癡地等信,都是很美的一件事情。我們懂得哪種疊信紙的方法代表思念、心心相印或暗戀。寫信和等信是復(fù)雜的情緒,也是充滿想象力的行為,絕不是鼠標(biāo)和鍵盤所能完成的。詩人周公度說:“秋天很美,很美。旅途有一點點,舊信封才知道的疲憊。”舊信封的疲憊,只有云知道。我感受到的,只有舊信封的美。
有一個人在上帝的安排下,牽著一只蝸牛去散步,蝸牛慢吞吞的爬行讓他心煩意亂。他因此心生厭煩,一路上不停地數(shù)落蝸牛。但走著走著,他竟然忘了心中的不快,更忘了開始對蝸牛的抱怨。當(dāng)他的心安靜下來,聞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聽到了久違的蟲鳴,看見了滿天燦爛的星河。這時他頓悟,原來上帝不是讓他牽著蝸牛去散步,而是安排蝸牛牽著他去看人世間最美的風(fēng)景。
今日的旅游,多以目的地為主,忽略了旅途與過程,實在是一大憾事。其實,過程更美,可惜很多人視而不見,要么歪在車上打瞌睡、聽歌曲、看視頻,要么發(fā)發(fā)呆,看兩眼窗外呼嘯而過的樹。到了目的地,也只是以拍照的方式,證明你來過此處,與“張三到此一游”并無二致。真正的旅游反而是沒有目的地的,沒有目的,一顆心才能在藍(lán)天上自由徜徉,才能在水云間自由穿梭。最美的旅游,是牧心。比如此刻,我在旅途上慢慢地走,用深沉的衣服收集雨水,用歡快的帽子,儲藏陽光。
席慕蓉在觀察水缸里的荷葉時發(fā)現(xiàn),荷葉要出水面到某一個高度才肯打開葉子,才能多吸收陽光,這才是好葉子。那些在很小的時候就打開的葉子,實在令人心疼。顏色原來是嫩綠的,但是在低矮的角落得不到陽光,終于逐漸變得蒼黃。細(xì)弱的根株和葉片,與另外那些長得高大肥潤的葉子相較,像是侏儒又像是浮萍。席慕蓉領(lǐng)悟到,太早的炫耀、太急切的追求,雖然可以在眼前給我們一種陶醉的幻境,但是,沒有根的陶醉只是短促的幻境而已。
慢下來,是對匆匆流逝的美和愛的一種敬禮,也是一種拯救。我用一下午的時間,等待著寒山寺的晚鐘;我整夜坐在門前,等待夜來香的開放;我把母親的嘮叨,以2倍的慢速度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
有牧云者,用詩意的仰望,放牧云朵;有牧雨人,用童真的手指,指點江山。指向哪里,雨便下到哪里。萬物蔥蘢,山河璀璨;更有牧心的人,隨心所欲,順其自然,緩慢地生活,緩慢地思考。胸?zé)o城府,卻又藏著千溝萬壑。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