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集

宋寧剛

聽過《魔力大道》的這些年

一首歌聽了十年

都沒聽懂

就像認識你

超過十年

仍然是個謎

悠揚的旋律

和那個男人憂郁的聲音

時常在耳畔回蕩

對你的回憶

從歌聲中升起

又湮滅

一首關于鄰座女的歌

仿佛你的寫照

一首關于孤獨的歌

唱給你 遠去的身影

一首關于理解的歌

無從安慰

你孤孑的人生

面對“劇終”的銀幕

淚流滿面的女子

想象自己是驕傲的

英格麗·褒曼

如今走出影院

回到無人問候的街上

就像很多時候的你

灰色小鴨

從一個記者的敘述中想象你

浮腫化膿的身體

近于呆癡的神情

想象你八歲的生命

在陽光下 招來蚊蠅

過于匆忙地走進夏天

午夜時分的黑暗

與死亡攜手

是你最大的不幸

抑或稀有的幸運？

你是這世上怎樣的傷疤

讓所有成人蒙羞

我想著你那里

山坡上的陽光

推開夜晚的家門

腳邊跑來

一只唧唧鳴叫的

灰色小鴨

兩周前剛剛出生的它

被丟棄的花園邊

仿佛你的命運

它灰黑色的絨毛

讓我一再模糊

你們的差別

母鹿

多少次，我們相互躲閃對方

只因臭味不相投，道不同

不相為謀，只因人們說的

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直到剛才

她坐在我近旁，訴說自己的

失戀，投入，忘我。

當她說起自己的付出，委屈，

對方的負心，仿佛河流決堤

所有的矜持與驕傲

先從內心，然后從眼瞼，臉龐

潰散。她哭得如此悲痛，肆意，

我仿佛目睹了一次……

既難為情，又不忍打斷。

她從未活得如現在這般真實

竟有幾分動人，叫我

幾乎有一種沖動，想去

擁抱她。為了打斷這些胡思

亂想，和些許的尷尬

我起身去沖一杯奶茶。

令人愉快的奶香味四散

似乎也吸引了她抬頭

仿佛草原之上

一只溫良的母鹿，越過

草叢，朝遠方凝望

午后的日本歌

你說 洗了碗

要出去走走

會帶上這支歌一起嗎？

從城中的樓里出來

走上大街

走向郊外

少有人跡的高遠處

北方的原野

此刻覆以大雪的白

寂靜 如這悠揚的歌聲

直到遙遠的天際

在另一個時空

這一幕也會上演吧

比如在秋田

三島 千曲川

或者一個多夢之人的心里

清明回信

你來信問起假日。沒錯，

我回了趟老家，來去匆匆

不是為祭祀先祖，而是為

看望意外受傷的母親。

我的心思在另一個虛構的

女人身上。一個月來

我想她最多。不止一次

推算她的年齡。一個并不漂亮

卻很能干的女人，一個管家

和保姆，從加拿大東部

到西部，在兩個女孩的戲弄中

尋找自己的——幸福，歸屬和命運。

那個叫格丁尼亞的荒涼小鎮

叫我想起老家，一處廢棄的化工廠

和筒子樓。水泥粉末一樣的灰塵

落滿每個角落，刺激性的氣味

至今猶在。十八年前的某段時間

我常去那里讀書，竟遇到

去世般活著的一位老太太

她也是被誰丟棄的？——

現在她應該真的去世了吧？

眼前景象不同。寒潮過后

金色的陽光，透藍的天空

雨后的新綠……日益茂盛

會叫人忘記這是一座

灰色的城市，忘記它的沉重

與鎖閉。是的，假期如逝水

就要過去，而泡桐花正次第開放

初夏紀事

天氣預報說，溫度要升高到三十度了

母親一邊掃地，一邊說，仿佛在

自言自語。她打開衣柜，收起

冬春時的衣物，晾曬

冬天的厚被子，打開鞋柜

刷洗全家人的棉拖，我的幾雙鞋墊。

時光從早晨走到中午，又從午后

走向黃昏。當我放下手頭的事情

起身活動，喝水，看到墻上

她和我的小孩四年前的合照

那時她還是個中年人，這個傍晚

仿佛突然走進老年。我感到有些

恍惚，向她打招呼，說時間過得

真快，一個周末就這么過去了。

母親抬了抬頭，又低下去，手里的活

沒有停。好一會才傳來一個聲音：

“是啊，人死了，時間會過得更快。

想想你大舅，都沒了三年了……”

三年前，大舅在一場車禍中離世。

這個秋天，我們要為他立一塊碑。

這意味著，我們將離他更遠，

或者，正好相反。

最近我越來越回避看父親

都說現在六十歲的老人

還是小伙子。這話我也相信。

年近六十歲的父親，一直看不出

老態。照樣早起鍛煉，能做幾十個

不標準的俯臥撐。可是最近，

我意外發現，他臉上的老年斑

越來越多，甚至超過六十歲的人

應該有的數量。發現他臉上

現出老年人的瘦與白。發現

他的頭發日益稀疏。精力

不及從前，晚上的呼嚕聲更大，

呼吸更加緊促……

一起吃飯時，我開始回避

與他對面而坐。說話時，

回避與他的目光正面接觸

就像小時候，犯了錯誤

想盡辦法，躲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