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馬寫意

萬建平

1

一朵白云投影晉都的時候

我乘坐的高鐵

正在向著侯馬飛奔

在虛實難辨的天地之間

名詞與動詞交媾的產物

發出了一聲悠長而又寂寥的嘶鳴

我慫恿家養的漢字將它攔截

然后，開始在一首詩中

像冶煉青銅一樣

冶煉晉都內在的神韻

2

在深入地下五十米

或者更淺的深處

一輛馬車日夜兼程

它的身后，塵煙翻滾了幾千年

幾千年的塵煙里，馬蹄聲碎

一個浩蕩的車隊，紛至沓來

又絕塵而去

時間，逃無可逃

遁入我剛剛斟滿的一杯汾酒中

3

以65度的豪情，雄霸中原

從春到秋，個性張揚晉都

十年，百年，千年

酒盡樽空，時間演變成銅銹

依附在青銅的酒器上

殉葬一段歷史。出土的霸業

等待你從千里之外走來

像一個謀士，制造又一場歷史事件

與某個相關的成語遙相呼應

幫助時間回歸時間

4

然后，我終于有機會

懷揣春風的“盟書”

在王者屬地，舉青銅觶

與歷史對酌，與未來對話

與群雄斛光交錯，披肝瀝膽

在似醉非醉的午夜

自三十六計中取來某個

耳熟能詳的成語，占一卦象

順天時地利人和

起詩歌之事，續一城文脈

5

“土厚水深，居之不疾

有汾、澮以流其惡

且民從教，十世之利”

戊戌之夏，我駕駛一匹詩意馬車

遵從內心的走向，沿汾、澮流域

穿過金黃的麥地

自西臺神村，登臨古翠嶺

天高地闊，陽光灑金

千里麥香，俱是臺神澤被汾川之德

而“能三不能”就像一個密碼

居高臨下，等著我破譯

6

紫金山下，汾澮河畔

鐘磬奏妙樂，鼓鐺作和聲

我慕名而來，求一顆清凈之心

此為中原霸主的屬地

我一介布衣，來自江南，不識晉風粗糲

此為三家分晉之地

我一介書生，筆墨做伴，私藏傲骨幾根

自古及今，刀槍劍戟下的山河，清凈安在

欲望嘈雜的塵世，清凈安在

紫藤樹下，眾生云集，渴望被普濟的靈魂

能否在晨鐘暮鼓里獲得片刻喘息

7

我借虛影映照實事

誰擬古音喚醒今人

碗碗腔里的黃土高原

蒼涼了誰的離合悲歡

一口敘述千古事

雙手對舞百萬兵

皮影戲中的千里黃河

雄渾了誰的情仇愛恨

伸手觸摸遠去的故國背影

青銅的骨骼依舊銘刻著高貴

詩經里的愛情依舊鮮活和美

我依舊在其左，你依舊在其右

在盛極而衰的千古魔咒下

背負著一條脆弱而又倔強的文脈

從遠古走來，向未來走去

8

最后的行程，攜帶著最初的夢想

佇立廟寢遺址，面向東西南北

陽光沐手，祭祀諸神，恭敬如命

寬袍大袖灌滿千年晉風

撐起我一百二十度周禮

然后，起身，揮墨，受命于晉

盟書、陶范、青銅、玉

以及空首布，再次復活

撇開時間的存在，忘乎所以

置身于晉國寶鼎之下

承上古遺風，押三晉余韻

托神賜靈感，銜觴賦詩，以樂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