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封印”

周才

5年前，我在一家單位從事戲劇宣傳工作，同事小A是一個非常喜歡攝影的男生。我比他早去單位半年，在他入職時，我的試用期剛結束。因為年齡相仿，我們很快就成了可以私下一起玩的好朋友。熟悉之后，我才知道他也寫作。但他特別謙虛，堅稱他的文章是“瞎寫的”。他有一個個人微信公眾平臺，粉絲只有十幾個人，他不定期推送自己的原創文章。文章都不長，長則兩三千字，短則幾百字，看似隨意，其實每一篇都在認真地講述他精心營造的故事。那些故事不僅充滿生動的畫面感，對話也很考究，如果細心研究，會感覺到小A在寫作方面受過專業的訓練，有著扎實的功底。作為一個在嚴肅寫作道路上摸索了好幾年的人，我知道，小A絕非在“瞎寫”。

小A畢業于國內一所著名的藝術類院校，學的是戲劇影視文學專業，如果專業對口的話，應該當編劇。當我夸贊小A文章寫得好時，他告訴我，寫故事不過是他日復一日的必修課，是最基本的訓練，他真正想做的，是將自己原創的故事搬到屏幕上。

“你要做導演？”我問小A。

“我想將自己原創的故事搬到銀幕上。”小A說。

“到底做不做？”我想要確定的回答。

小A想了想說：“還在準備。”

試用期滿后，部門領導就小A的工作表現填寫了評價表。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份評價表被領導發到了部門工作微信群。領導對小A的工作能力贊賞有加，評價洋溢著“撿了個寶”的喜悅，但最后的 “不懂得表現自己”幾個字，格外刺眼。

我仔細回想小A的工作表現，認為領導的評價雖然不大好聽，但說的也是事實。除了干好本職工作，其他時候，小A沉默得像一株植物。對于這個評價，小A也認同，但私下又跟我說，他有苦衷。

當我追問原因時，小A講了他10年前上初中時的一個故事。在一次期末考試前，學校特意停課讓大家自習。小A記得很清楚，當時全班40多個同學都在教室里安靜地復習，班主任突然撞開門闖了進來。他環視四周，緩慢又詭異地在課桌間游走。很快，大家就在空氣中聞到了濃郁的酒氣。班主任走到小A身邊時，毫無征兆地停下來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真是太愛表現，太愛出風頭了！”班主任為什么喝酒，現在已不必細究，但酒后吐的“真言”，卻在小A心里留下了陰影。小A原以為，自己為喜迎新年在學校展板上寫美術字，為響應號召在學校藝術節上表演魔術，為活躍氣氛在公開課上大膽闡述不同見解，等等，都是出于對學校和老師的熱愛。沒想到，在班主任口中，小A竟被扣上“太愛表現，太愛出風頭”的帽子，而且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這簡直是受到奇恥大辱，考試結束后，小A就央求父母辦理了轉學手續。

從那以后，小A就變成了一個習慣把自己“封藏”起來的人。他告訴我：“只有這樣，我才會感到自己和大家一樣普通，雖然無聲，但足夠安全。”

當讀到本期文章《愛表現的小孩》時，小A立刻闖入了我的腦海。

小A的故事還有續集。后來，他比我早兩年辭職，去了一家保險公司。我雖惋惜他的才華，但也無可奈何。在他的個人微信公眾平臺上，那些原創故事一直在更新，去年年底，平臺推送了首部微電影。還沒點開時，我就預感到了別樣的氣息，果然，當在片頭字幕的“導演”后面看到他的名字時，那一刻，我莫名地想舉起拳頭隔空為他喊一聲“加油”。

對于大家而言，這微不足道;但對于小A，這應當被銘記。因為，被“奇恥大辱”封藏在心底十多年的那個“太愛表現，太愛出風頭”的小孩，終于自己解除“封印”，要勇敢站起來反駁當年醉醺醺的班主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