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晨

近來沙漠蝗在東非和南亞肆虐,各國的農業專家與昆蟲學家積極參與防治工作,在烏云蔽日般的蝗群中,收集信息、擬定最佳對策。
蝗災自古就有,但現代生物學界開始研究沙漠蝗,要從18世紀的瑞典生物學家福斯科爾說起。雖然福斯科爾在中東的科學調研之旅中犧牲了生命,但他為生物學界留下了豐富的遺產。其中,“沙漠蝗”就是由他命名的。
福斯科爾出生在遙遠北國的芬蘭,當時芬蘭還是瑞典的領土。福斯科爾的父親是教區牧師,所以他的成長深深浸淫在基督教的氣氛中。但后來他在烏普薩拉大學念的既有神學又有生物學,這就很有趣了。
在烏普薩拉大學,福斯科爾有兩位老師—東方學家奧瑞維利烏斯、現代生物分類學的宗師林奈。兩人經常討論《圣經》里的動植物,并推薦福斯科爾前往漢諾威公國的哥廷根大學,向“東方學權威”米夏埃利斯學習。
東方學的重點,是運用中東的希伯來語、阿拉伯語知識,來幫助考證與修訂人們對《圣經》的理解。米夏埃利斯擅長從自然科學的角度探究《圣經》,是“自然神學”學科的先驅。
福斯科爾的視野,既連接了舊宗教與新科學,又受到不同國家的多元影響,在那個時代十分新穎突出。畢業回到瑞典以后,他出版了提倡言論自由的冊子,被稱為“最早提議向公民開放政府文件”的人。
雖然不久后他所寫的小冊子就遭禁了,被指定負責收回、銷毀的還是烏普薩拉大學校長林奈本人,但林奈對于這名“壞學生”的才能還是很肯定的。當福斯科爾在瑞典受到打擊時,正好漢諾威的米夏埃利斯從丹麥政府拉到贊助經費,組織了一支前往埃及等阿拉伯地區的科學探險隊,林奈遂支持福斯科爾也加入這支隊伍。
于是在1761年,福斯科爾加入了這歷史上第一次由歐洲國家組織的前往中東的科研隊。
福斯科爾乘上了“格陵蘭”號,這支隊伍共有6名隊員:丹麥籍的馮哈芬是負責收集古老手稿的語言學家,德籍的尼布爾擅長觀察星象、導航與制作地圖,同樣是德籍的包恩芬德是負責記錄一切的畫家,另外還有一名丹麥醫生和一名瑞典仆役。
米夏埃利斯找齊這組多國籍的陣容并不容易,當他確定福斯科爾加入的時候非常高興。他認為,福斯科爾的缺點是懷疑精神太強烈,但也可能因為這種特質更適合這次任務。

“沙漠蝗”的命名者、瑞典生物學家福斯科爾

中世紀圣經《出埃及記》里歐洲人畫的蝗蟲
福斯科爾的視野,既連接了舊宗教與新科學,又受到不同國家的多元影響。
不幸的是,隊員朝夕相處很快就發生了摩擦。有一次,丹麥人馮哈芬對瑞典政治人物出言不遜后,福斯科爾直言反駁,兩人的對立很快浮上臺面。但也因為福斯科爾才能優秀,連阿拉伯語的能力也超過了馮哈芬這個語言專家,馮哈芬實在顏面無光,找不到存在感,只有同樣丹麥籍的醫生還愿意和他站在一邊。雙方裂痕日益加深。后來隊員們還發現,馮哈芬私下買了大量砒霜。
在這種情況下,馮哈芬只要不扯后腿就是萬幸。這支科研隊伍可以說是由福斯科爾的熱情帶動前進的。一路上他不停觀察和搜集動植物,由畫家包恩芬德畫下圖像。1761年12月23日,福斯科爾就在埃及開羅看到了大群的沙漠蝗在城里飛行,顯然當時的埃及,就像現在的東非一樣也正有蝗災發生。
前面說到福斯科爾是有宗教背景的,林奈特別期待他能找到《舊約圣經》中提到的珍貴的乳香樹(Balm of Gilead),福斯科爾在也門找到了樣本并寄回給林奈;他在開羅,還對現代阿拉伯醫藥史作了不小貢獻—他搜集了500多種藥材,詳細描述和分類了各種藥材。
福斯科爾在整趟旅程中,收集了1800種以上的植物。

紅海的熱帶魚類—紅海扳機鲀
福斯科爾在烏普薩拉大學學習最多的是植物學,很多傳記也稱他為植物學家,但這并不妨礙他在阿拉伯半島周邊海域搜集了大量魚類。眾所周知,處于熱帶的紅海,是世界上魚類品種最豐富的地區之一,最早由福斯科爾采集命名的就有151種魚類。
這些魚類中,最有名的有虱目魚、浪人鲹、花身?。前兩種是華南與臺灣地區常見的海鮮魚類。體型巨大的浪人鲹,還是海釣者的夢想,在BBC的記錄片中可以見到它們飛出水面捕食鳥類的驚人畫面。這些魚的拉丁文學名都是福斯科爾取的。雖然那個年代的魚類學還在起步階段,分類也有錯誤,但他所取的名字還是延續了下來。
紅海扳機鲀、人字蝶、半月神仙這些色彩鮮艷的品種,是潛水愛好者或海水魚飼養者所熟悉的,它們也都是由福斯科爾命名的。
在植物方面,除了《圣經》中的乳香樹,最有名的是?菜和恰特草。?菜是東南亞和華南地區常見的蔬菜,但在非洲與阿拉伯半島也能找到。植物學家對?菜的演化起源地還有爭議。恰特草則是埃塞俄比亞、東非與阿拉伯半島南端大量種植的可成癮作物,在國內屬于管制毒品。
福斯科爾在整趟旅程中,收集了1800種以上的植物,還制作了一箱又一箱的動物、魚類、鳥類、昆蟲標本,但大部分都在運送回丹麥的過程中,不幸損壞和遺失了。
福斯科爾的旅程充滿艱辛,6個人在埃及停留了最久,然后沿著紅海沿岸前往也門,這是考察隊認為最能實地接觸到阿拉伯半島早期原生文化的地方。但是面對難以適應的天氣、阿拉伯人的猜疑,加上水土不服和疾病折磨,他們的路走得越來越艱難。
最吃不了苦的語言專家馮哈芬首先倒下,死在也門的摩卡港—也就是摩卡咖啡的起源地;一個月后福斯科爾也被瘧疾擊倒,膽結石又劇烈發作,隊友們只能讓他橫趴在駱駝背上,他最終死于耶里姆(Yarim),年僅31歲;剩下的隊員也一個接著一個死去。只有德籍地圖學家尼布爾承受住了瘧疾的折磨,花了4年時間,經過印度、伊拉克、伊朗、土耳其等地輾轉返回歐洲。
唯一的幸存者尼布爾回到丹麥后,娶妻生子,一直活到了1815年,享年82歲。這趟旅程最后得到學術界相當的肯定,但尼布爾還是得用自費的方式才能把成果出版—因為贊助此行的丹麥國王在1766年就換人了。尼布爾花了10年功夫自費出版了6卷科考報告,還有福斯科爾的動植物記錄。
這些作品中,除了福斯科爾對生物學研究等方面的成績,還有對中東史地研究的貢獻—尼布爾記錄的楔形文字,對解讀美索不達米亞古文明有著開創性的功勞。
直到19世紀,學術界對這些成就都還記憶猶新。但到了20世紀,如果不是丹麥小說家托爾基·漢森把這趟旅程的故事寫成書,它幾乎已經被后人遺忘。
林奈為了紀念福斯科爾,以他的名字命名了這趟旅程送回來的石谷麻—一種堅韌頑強的草本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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