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鋒劍

金伯蕤

【彈詞開場】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春風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當年別霸王。

小老兒立臺上深揖高拜，尊一聲眾看官細聽端詳。

趙太祖盤龍棍把江山開創，自有那忠良們扶保家邦。

楊無敵提金刀世稱良將，太原府率七兒歸順宋王。

都只為奸佞臣誆圣駕北番前往，才惹得南北朝動起了刀槍。

老令公盡忠在李陵碑上，沙灘會死傷了眾家兒郎。

耳邊廂一陣陣劍戟亂撞，掠眼過俱都是飛濺血光。

那腥風吹折了隴頭薺麥，有冷月空照著鳳輦龍床。

遍郊野橫臥著嶙嶙白骨，叫鴟鸮一陣陣思之斷腸。

也有那滿門中老與少化作新鬼，也有那隔番漢夫共妻天各一方。

楊延輝他本是老令公家中四子，出征時才納了半年妻房。

那一日送夫君盈盈翠袖，那一日吹蘆管征人望鄉。

贈青峰切急著休離你手，看寶劍半夜里孤燈幢幢。

刀兵起沙場上馬嘶人撞，歸無路楊延輝降順在遼陽。

佘太君只剩下六郎在，蕭太后此戰中喪了狼王。

老太后看上他驍勇溫順，沒奈何配鸞凰入贅在遼邦。

天波府望塞外失魂落魄，銀安殿思中原斷夢斷腸。

蕭天佐擺下了天門大陣，才引出楊四郎探母望鄉。

苦哀哀在轅門前牽住走戰，跨征鞍怎踹下結發情長。

剪不斷羅氏妻追夫千里，理還亂與駙馬共公主相會在遼邦。

欠下了重恩情實難報償，怎能夠再誤你終身時光。

賢公主斷下了停妻獄案，羅氏妻在銀安休了四郎。

這才是為征戰夫妻離散，這才是為征戰國敗家亡。

勸君王莫好那狼煙霸業，一念里苦眾生做了血漿。

勸看官平日里莫與人爭搶。問浮生為什么苦奔忙？

也有那忌兵戈民殷國富，也有那掠疆土喪了家邦。

這才是天下興亡百姓苦，頃刻里帝業是黃粱。

出場人物：

楊四郎

羅 氏

鐵鏡公主

廚 娘

碧 玉

第一場

鐵鏡公主上

鐵鏡公主：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同羅帳，幾個飄零在他州。

咱家，鐵鏡公主，我家駙馬自在雁門回營探母以后，少言寡語，起坐無聊，咱百般勸解，也不見效，也不知是不是為著思家思親之故。今兒正趕上駙馬生辰，府中又來了個南朝廚子，鄉關菜肴，少寬愁腸，也不知有沒有用。我說，丫頭們。

碧 玉：公主。

鐵鏡公主：中原的菜燒好了不曾啊？

碧 玉：好了不少了。

鐵鏡公主：嗯，先上著吧。

碧 玉：是。

鐵鏡公主：去請駙馬來。

碧 玉：是。

楊四郎上

楊四郎：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

鐵鏡公主：駙馬。

楊四郎：公主有何見教？

鐵鏡公主：給駙馬賀喜了。

楊四郎：喜從何來？

鐵鏡公主：您瞧這話說的，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了。（拉四郎坐下）

楊四郎：有勞公主惦念。

鐵鏡公主：駙馬您瞧，今兒的菜可都是中原風味兒呢。

楊四郎：呀！

見佳肴不由人生津滿口，念骨肉思故舊淚流心頭。

鐵鏡公主：（倒酒）駙馬，請滿飲此杯吧。

楊四郎：賢公主她那里含笑勸酒，陡想起中原妻揾淚相留。

楊延輝心非是鐵石鑄就，羅氏妻定情劍還掛在墻頭。

鐵鏡公主：駙馬？可是有什么心事？

楊四郎：哦，無有什么心事，我們吃酒，我們吃酒。（共飲）

鐵鏡公主：我說駙馬，這菜咱們倒是都沒見過啊。這個是？

楊四郎：這個是松鼠鱖魚。

鐵鏡公主：這松鼠在哪呢？

楊四郎：哈哈，這松鼠鱖魚無有松鼠。

鐵鏡公主：這個又是什么？

楊四郎：這個是螞蟻上樹。

鐵鏡公主：這螞蟻能吃嗎？都不夠塞牙縫的。

楊四郎：這螞蟻上樹無有螞蟻。

鐵鏡公主：這個是？得了，我也不問了，咱們就嘗嘗駙馬這家鄉菜。嗯，倒是不錯，要不說把咱們駙馬給養得這么俊呢。

楊四郎：公主取笑了。（嘆息）

鐵鏡公主：駙馬因何嘆氣，敢是說這菜不合駙馬胃口？

楊四郎：我何曾嘆氣？

鐵鏡公主：莫不是為菜不好？

楊四郎：非也，此皆佳肴。

公 主：敢是說這酒不香？

楊延輝：太后御賜，豈能有差。

公 主：那駙馬為何嘆氣。

楊延輝：公主啊！

低頭飲盡杯中酒，尊一聲公主賢妻聽從頭。

一不是菜肴不合胃口，二不是杯中酒攪起閑愁。

都只為猛想起在家鄉，娘做面所用的澆頭。

鐵鏡公主：哦，果然是想家了。

楊四郎：宋遼兩國來爭斗，因此上流落在幽州。

實可愛公主的恩情深厚，實可憐老娘親雪染白頭。

都只為思鄉病難捱更漏，到夜晚望清輝涕泗交流。

公主啊！

這珍饈俱都是人間所有，想起來娘親手，欲說還休。

鐵鏡公主：駙馬啊，你這一說我也要哭了。不過，駙馬，咱這啊雖然沒有我婆婆，您那邊兒的長壽面還是有的，這就給你端上來。丫頭，上面！

鐵鏡公主：哎！我說這廚娘怎么這么邋遢？這面條還滴答到外面去了。

碧 玉：我也這么問她來著，那廚娘說這面叫龍須面，這外面是龍須啊？

鐵鏡公主：別說倒真有點兒像啊。駙馬，您看你們中原的長壽面，可是這樣兒不是啊？

楊四郎：這是龍須面？

鐵鏡公主：丫頭說好像是叫這么一名兒。

楊四郎：何處得來？

鐵鏡公主：咱廚房里的廚娘做的唄。難道不好？

楊四郎：好……好得很。

鐵鏡公主：呦，駙馬您慢點兒，還有吶。（暗喚碧玉）你去叫廚娘再做一碗來。（碧玉下）呦，駙馬，您怎么了這是？

楊四郎：啊！公主，本宮身子不爽，想要在此將息片時。

鐵鏡公主：那您好好歇著，我看看阿哥去。

楊四郎：公主請。（鐵鏡公主下，碧玉上）

公 主：是不是酒吃多了，快扶駙馬去歇息一下。

管家扶楊延輝下。

公 主：這冷不丁地是怎么了這是？（招手）你給我去看看。

碧玉點頭，隨楊延輝下。

公主下。碧玉上。

楊四郎：碧玉。

碧 玉：駙馬。

楊四郎：我來問你，今日做面的人，你可曉得么？

碧 玉：是今兒才來的。

楊四郎：喚她前來，本宮要見。

碧 玉：駙馬，您見她？……

楊四郎：快去。

碧 玉：是。這話可怎么說的呢？（下）

楊四郎：我想這龍須面乃是我羅氏妻家傳之藝，在此如何得見？

見龍須不由人心如浪卷，仔細嘗分明是前妻的家傳。

倒此時因何故來在桌案，莫不是雙交頸來在了此間？

隔千里她怎禁路遙關險？胡狄冠有何臉再對朱顏？

我想世家手藝，偶入民間，也是有的。少時廚娘前來，我不免擬一封休妻書，托她寄回中原，也免我辜負賢妻青春之罪。倘若真是我妻前來……想天下之大，豈有此事？

第二場

羅 氏：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奴家羅氏，天波府楊四郎之妻，想十五年前，琴瑟和鳴，半載恩愛，不想沙灘會一敗之后，消息斷絕，云山阻隔，我在中原喪服自守，他在番邦肥馬輕裘，一日三歲，一十五載，年華錦繡，也是一十五載。那日他從番邦，回來探母，不想竟做了遼邦的駙馬，是我苦苦相勸，挽留不住。他那里狠心相撇，我這里滴淚而望，等到戰事平息，我心中按捺不住，為此辭別婆婆，千里潛行，來到幽燕，一探他的心跡。他若尚念舊情，還則罷了，若是留戀富貴，忘卻故交！奴家也，也少不得要學一學索命的敫桂英用杖的金玉奴了。

征衣一片遼東道，顧不得崎嶇途路遙。

輕薄兒不念恩愛好，鐵下了心腸把紅粉拋。

一去千日無家報，活活斬斷鳳鸞交 。

望宮苑不由我銀牙咬，是人間富貴斷鵲橋。

青鋒寶劍鳴金鞘，若見了負心人就怎輕饒。

廚 娘：我，駙馬府里一個廚娘，前兩天兒啊，碧玉姑娘來說駙馬生日，讓咱準備漢家菜，我說這咱哪兒會呀？幸好哇，今兒在大街上看見一個丫頭，她說正好要來公主府里尋人，我想著漢家孩子做出來的菜，那可也算是漢家菜啦。為此帶她進府，您還別說，這孩子可真夠能干的，這不，剛才碧玉姑娘又來說，要再做一碗剛才那個……那什么，哦，對，龍須面。我說……丫頭哇。

羅 氏：媽媽。

廚 娘：嘖嘖嘖嘖，我說你這丫頭做事真是利索，誰要是娶了你呀……哎，話說回來你，有了人兒沒有哇？

羅 氏：媽媽休要取笑。

廚 娘：不取笑哇，我認真兒的，哦，不對，不對，說正事兒。剛才碧玉姑娘來報哇，說駙馬愛吃那個龍須面，公主要你再做一碗來，看來呀，咱娘兒倆的賞錢，是有著落咯。

羅 氏：如此待我再做。

廚 娘：我說丫頭哇，那會兒我拉你過來，就看你在駙馬中堂門口盯著把劍在哪兒看，那是看什么呢？

羅 氏：這個……哦，我看那劍甚是面善，為此多看了兩眼。

廚 娘：丫頭哇，這我可得說你兩句，這駙馬爺的中堂，按規矩咱們是不能隨便走動的。雖說是公主和駙馬爺不在乎，可那管家丫鬟，可是難纏的啦。

羅 氏：媽媽所教，奴家謹記。

廚 娘：行啦，我看看別人兒去，待會兒再來找你啊。

羅 氏：媽媽請。（廚娘下）

這龍須面乃是我家家傳，少年時也曾與他做過，癡兒竟還不知，還要再做一碗……好，我與你做。

干柴烈火添水滾，清湯半鍋糊涂熬。

羹湯里灑了鹽三把，滾水中倒進了醋兩勺。

混沌里又扔進姜一段，開鍋時狠狠把胡麻澆。

似這等又咸又辣，又嗆又酸，又辣又咸，又酸又嗆，且看你覺著覺不著？

（嘗一口）這樣的湯，豈不咸壞了他？不免添些清水，（拿起清水盞，放下）他這等負心人，便是這酸湯咸湯，都是他活該如此。待我做面……我想他流落番邦一十五載也是不易，這面么，就給他好生做來罷了。

瀝瀝的清泉碗中倒，紛紛的面粉如雪飄。

一層層心中波瀾和面攪，一點點塵粉揚在鬢上桃。

剪碎愁緒，打碎相思，一片片凝成了面千條。

楊延輝，我把你那負心的人嚇！

望征鞍回北番神魂顛倒，一陣陣暗酸辛縈繞心苗。

他那廂思家鄉枯木衰草，怎不想漢家妻歲月煎熬？

他那里年華去渺，十五載翠嶂前紅燭高燒。

不思想天那廂有伊人抱冷枕，擁孤衾，青燈照壁，冷雨敲窗，凄凄慘慘，慘慘戚戚，雨打梧桐，嘀嗒到曉，不覺得紅顏漸老。

苦兒夫等不到征衣遠道，想兒夫望不到千里迢迢

恨兒夫辜負了多情笑貌，憐兒夫辜負了心字香燒。

辜負了重行行，劍器舞，彩袖殷勤，坐把笙調，一霎時濃雨情拋，嬌歌

興掃。

你看那眼兒上枕兒邊襟兒里袖兒前，垂下的絳珠千千條

是薄命人寫就一副桃花照。

廚 娘：姑娘！姑娘！

羅 氏：啊！媽媽，面就好了。

廚 娘：先甭說面了，我跟你說啊，駙馬爺要見你。

羅 氏：此話當真？

廚 娘：嗨，我何必騙你？

羅 氏：他見我做什么？

廚 娘：那得問他了，你呀，趕緊收拾收拾，過去罷！

羅 氏：多謝媽媽。

廚 娘：不對，這堂堂駙馬，要見一個青春廚娘？……丫頭哇，要不，咱倆一塊兒去，我在外邊等著？若有賞么……也好……

羅 氏：如此就依媽媽。

廚 娘：那咱走著……我呀，我先帶你更衣去。

羅 氏：媽媽請。

廚 娘：走，咱們快點兒。

羅 氏：聽一言不由我愁腸亂絞，走一步退半步欲進還逃。

他那里蔡中郎陳世美實難預料，要痛打薄情郎又叫我舊情難拋。罷！

且隨行到宮院判斷惡好，且看他把前妻怎樣開銷。

第三場

楊公主和碧玉上。

公 主：聽聞碧玉報，怒火惹心焦。想我堂堂公主豈能甘心。

碧 玉：公主，您別生氣，駙馬爺要見廚娘做什么，還不知道呢。

公 主：那我就去那兒看著他倆。

聽一言不由我怒發千丈，且先到中堂中細聽端詳。

十五年好夫妻夫隨夫唱，到今日硬生生藏嬌西廂。

若無有茍且事萬事不講，倘若是抱別彈他就禍起蕭墻。

公主、碧玉下

第四場

楊四郎：心急如火焚，虛實兩難分。哎。

離宋營回北番神魂焦躁，一陣陣暗酸辛縈繞心苗。

也非是思家鄉枯木衰草，想起了漢家妻歲月煎熬。

楊四郎辜負她恩情非小，楊四郎辜負她青春年少。

楊四郎辜負她春閨夢好，楊四郎辜負她淚痕鮫綃。

沒奈何擬一封休妻書稿。定情劍割鬢發聊慰辛勞，

楊四郎怎能夠誤人空老。但愿她尋佳偶另配鸞膠。

說來倒奇，不想今日生辰，竟吃得家中的龍須面，我想那做面的，必是南朝之人，不免喚她前來，將這封休書，與我前妻寄去，莫要誤她終身才好。

駙馬坐。

公主和碧玉上。

碧 玉：公主，就是這兒。

鐵鏡公主：咱先到屏風后頭悄悄坐著去。

碧玉搬椅子，公主坐。

羅氏長。

羅 氏：羅氏女進宮院神魂焦躁，心不寧眼不定私下觀瞧。

遠看見我兒夫披翠戴寶，見一口青鋒劍掛在梁梢。

好像是定情物高懸殿角。癡情郎薄情漢頃刻鑒昭。

楊四郎：那一女子，你可是中原人么？

羅 氏：回駙馬話，正是。

楊四郎：何事來到北番？

羅 氏：來尋親的。

楊延輝：所尋何人？

羅 氏：來尋兒夫。

楊延輝：可曾尋著？

羅 氏：尋著，也尋不著。

鐵鏡公主：真夠膩歪的。

楊四郎：敢是只見消息，未曾見人？

羅 氏：不是。

楊四郎：難道連消息也無有？

羅 氏：消息到有。

楊四郎：難道天人兩隔？

羅 氏：也不是。

楊四郎：難道對面不識？

羅 氏：這個……差也不多。

鐵鏡公主：我說丫頭喂，他們這說的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懂哇？

碧 玉：啊？你也聽不懂哇？

楊四郎：唉，這也罷了。我來問你，可要回返中原么？

羅 氏：尋人不見，不回更待何時？

鐵鏡公主：怎么著？不回還留下來陪你呀？

楊四郎：可少盤纏么？

鐵鏡公主：怎么回事兒？上趕著給人送錢呢？難道？

羅 氏：不勞駙馬動問。

楊四郎：若回中原，本宮有一事相求。

羅 氏：請講。

楊四郎：本宮有家書一封，托你帶回中原。

鐵鏡公主：哦，送信的呀。可也是啊，十五年都沒送過一封信。

羅 氏：敢問駙馬，是什么樣的家書啊？

楊四郎：這，唉！本宮也不瞞你，乃是一封休書。

鐵鏡公主：什么？他還敢休了咱家？

碧 玉：公主，您別動氣。

羅 氏：駙馬要休了公主？

楊四郎：豈敢。

鐵鏡公主：諒他也不敢……等等？

羅 氏：如此駙馬要休何人？

楊四郎：乃是天波楊府前妻羅氏。

鐵鏡公主：哎喲！他怎么還有前妻呀？

羅 氏：她所犯何罪呀？

楊四郎：她是無有罪的。

羅 氏：為何休妻？

楊四郎：本宮回不去了。

羅 氏：駙馬還念舊情？

楊四郎：定情寶劍尚然在此。

鐵鏡公主：這是怎么話說的？我說他在俘虜隊里的時候，怎么就一直抱著這么把破劍呢，原來是為了這個。

羅 氏：既然如此，駙馬又為何在北番停妻再娶了呢？

楊延輝：唉！本宮一言難盡哪！（唱）

想當年沙灘會人翻馬倒，弟兄們陷重溫血濺征袍。

有本宮與八弟北番失散，一霎時歸無路退無可逃。

寶刀折箭矢盡南冠北地，蕭太后憐年少把兒婿相招。

本待要牧胡馬，執漢節流放荒草，沒奈何惜姓名郡馬北遼。因此上虛名耽，重利挽，隔水隔山，紅袖牽繞，不能夠回返南朝。

鐵鏡女實可愛雪膚花貌，盜令箭也算得女中英豪。

十五載多蒙她體貼照料，十五載慰劬勞暮暮朝朝，

十五載實可憐賢妻孤老。

羅 氏：十五載望江樓過盡蕭條，十五載采芙蓉所思遠道。

十五載天波府不辭辛勞，十五載奉高堂盡節盡孝。

十五載守邊關襄助延昭。

楊延輝：慢來慢來。你，你是何人？

羅 氏：妾身是可憐人。

楊延輝：你姓甚名誰？

羅 氏：奴家姓羅，中原人士。

楊延輝：你，你，你莫非就是我妻羅氏不成？

羅 氏：奴家正是，在天波府苦苦待你十五年的羅氏。

楊四郎：啊呀！賢妻呀！

似這等恩如海深恩難報，到來世楊延輝牛馬辛勞。

啊呀賢妻，我來問你，你為何到此？

羅 氏：自然是尋你而來。

楊四郎：你，你，你尋我做甚吶？

楊四郎：啊呀賢妻呀！想我在番邦，你在漢朝，你我之間，相去千里國為仇讎，兒女私愛，到此當休。你為漢家之良將，我為番邦之駙馬——

羅 氏：便怎么？

楊四郎：這……

羅 氏：便怎么？

楊四郎：這個……

羅 氏：便怎么？

鐵鏡公主：怎么樣啊？

楊四郎：我是實實不能留你在此呀！

羅 氏：此事你但可放心。

鐵鏡公主：那我也放心了。

楊四郎：啊呀！夫人吶，楊延輝辜負恩義，山高海深，今生不能報還，來世甘愿結草，賢妻在上，且請受我一拜。

羅 氏：這又何必？

楊四郎：啊！賢妻，我這里有休書一封，斷絕恩愛，你且揣了它去，回到家中，侍奉高堂，另許他人，這都但憑與你！

鐵鏡公主：這怎么話兒說的？你自己做的事，到頭來要休人家？哎喲我說駙馬喂！

楊四郎：公主？你為何在此啊？

鐵鏡公主：我說駙馬，停妻再娶在你們中原可怎么論罪呀？

楊四郎：這個……

鐵鏡公主：姐姐，你們夫妻的事兒我也都明白了。是小妹誤了你們夫妻緣分，我呀，我給您賠不是了。（跪）

羅 氏：（扶起）公主言重了。

鐵鏡公主：只是如今，你若身在番邦，我們家太后怕不能答應，若放你們回去，又有小阿哥在這兒，我可怎么辦呢？哎喲！我的駙馬喂，看你十五年來可做的什么好事啊。

羅 氏：此來北番，原為了結情緣，公主但可放心。

楊四郎：我這里有休書一封，賢妻帶回中原，隨心另配。

鐵鏡公主：怎么著？你做的這拋妻事，到頭來你還一封休書？倒好像人家的不是。我看吶，讓人家休了你，才是正理。

楊延輝：這個……豈有為妻休夫之理呀？

鐵鏡公主：那是在你們中原，我們番邦，我說有，它就能有。

楊延輝：就依公主。額……夫人，這把青鋒劍你帶回去，我們的情義也斷了罷。

羅 氏：這……

鐵鏡公主：啊呀！姐姐您受累了，碧玉文房四寶伺候啊。

楊延輝：賢妻此回，千萬替我問安高堂啊！

鐵鏡公主：也替我問問我那婆婆。

楊延輝：賢妻見了我那娘親呵！

【昆腔】延輝不孝，把母妻雙拋！

早知道空待老，肯留北朝？

妻嚇！為我受煩惱，為我受劬勞。

友我弟，孝我娘。

你的深恩難報。

有道是分飛同林鳥，

這苦知多少，此恨怎消？

都只為征戰誤妻孥。

羅 氏：【昆腔】你南國墳塋，是我年年掃。

天邊把夫郎尋，怎禁路遙？

啊，駙馬爺。

說什么受煩惱，說什么受劬勞。

不信想你兄，想你娘，一日更勝似三秋老。

一家人為你受煎熬。

這苦知多少？此恨怎消？都只為征戰虧子道。

鐵鏡公主：哎呀姐姐。

【昆腔】復娶北朝，是我太后相招;

逼為東窗婿，怎全夫道？

姐姐，你為我受煩惱，為夫受辛勞;

是我誤你夫，誤你妻，誤你在北番難開顏笑。

這苦知多少，此恨怎消？都只為征戰難偕老。

楊四郎：【昆腔】脫去冠帽，斬斷鬢角。

鐵鏡公主：急就離散表，速返南朝。

羅 氏：你休再擔煩惱，休再受劬勞，

鐵鏡公主：問你弟，問你娘。

鐵鏡女不能夠膝前盡孝？

楊四郎、鐵鏡公主：這寒暖隔南北難知難道！

合：這苦知多少，此恨怎消？

恨只恨為征戰分骨肉到天荒地老。

廚 娘：都哭完啦，都走啦，我呀，我接著做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