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穎

翻開一本百年前的時裝雜志,和今日的會有什么顯著的不同?社會劇變,但對美的追求一如既往;設計師更迭,但潮流往復,時裝風格也不一定相差甚遠;然而,體現美與風格的藝術形式卻實實在在發生了轉變。如今填滿雜志的一幅幅攝影作品,彼時在很大程度上由時裝插畫所代勞。從封面到內頁,插畫師們用畫筆勾勒出彼時的時裝風貌,每一抹洇染間進發著不輸當今的創造力。Vogue直到1932年才出現了第一張全彩攝影封面,在此之前,這個輕輕按一下快門能夠完成的工作,正是由筆尖與畫紙間成千上萬次摩挲完成的。
早自16世紀起,描繪服裝以便傳播各個地區、民族、階級穿著文化的繪畫作品就已經出現,但當時追求的更多是準確性,以一絲不茍的細節記錄服裝的廓形、顏色、搭配的方方面面。而它從這樣的一門“手藝”變為真正的藝術形式,與時裝雜志的出現有著密切的關系。在攝影技術尚未成熟的20世紀初,時裝插畫是雜志用來展現潮流與風格最主要的媒介,它不是對現實的簡單刻畫,而是在抓住時裝精髓的基礎上,帶來藝術化的表達。與時尚的造夢屬性一脈相承,在技術上毫無限制、憑想象力馳騁的插畫將時裝的美輪美奐展現得淋漓盡致。時裝插畫不僅記錄了時裝風格的演化變遷,更是將彼時社會主流的藝術風格引入時尚語境,為讀者帶來耳目一新的視覺享受。
從時裝設計師Paul Poiret邀請插畫師Georqes Lepape和Paul lribe用畫筆來記錄他那些深受新藝術運動(ArtNouveau)影響設計出的華麗繁復、極具異域風情的時裝設計,至UBernard Boutet deMonvel、Georqe Barbier等大師帶來的線條簡潔利落卻沖擊感十足的裝飾藝術(Art Deco)風格插畫封面,再到20世紀30年代,超現實主義畫家薩爾瓦多·達利跨界設計的在當今看來仍無比前衛的封面作品,彼時的Vogue可以說是靈感乍現的園地,見證了一批批插畫師揮灑創意和想象力,以花樣百出的創作手段和個人風格賦予時裝二次生命,為大眾呈獻最具風格化的解讀。
當然,時裝插畫并不是沒有邊界的自由發揮,功能性也是它深受雜志青睞的原因。沖破攝影的限制,它得以將時裝嫁接到不同的場景之上,不僅可以輕易讓讀者看到一件衣服在室內、街頭、海邊等不同空間內的效果,還可以將ChariesJames的緞面曳地長裙帶到巴黎的上層階級舞會,也可以以達利的前衛手法呈獻同樣天馬行空的Schiaparelli,從而為時裝大師們精心設計的華服找到最佳歸宿。尤其是戰爭、經濟危機等特殊時期,當社會秩序被打亂,拍攝困難重重之時,時裝插畫數次臨危受命,成為人們在重壓下仍能獲得美的享受的途徑。
自20世紀下半葉起,攝影技術蓬勃發展,時裝插畫徹底退居二線。盡管遠離主流,但這種藝術形式一直飽含草籽般的旺盛生命力,更是在這個社交媒體時代找到了自得其樂的極佳平臺,并時不時通過合作等各種形式回到大眾視野中留下驚鴻一瞥。而到今時今日,當全球面臨疫情肆虐的嚴峻局面,隔離之下無數拍攝相繼擱淺時,“自給自足”的插畫重拾起半個世紀前鄭重交出的接力棒,在特殊時期帶著人們繪夢前行。

1925
從1916年開啟合作,在GeorgesLepape的職業生涯中他為Vogue一共貢獻了114張封面,在合作的鼎盛時期20年代,數量更是超過了七十張。最風靡的時候,他的一幅作品甚至同時被美國、英國和法國三個版本的Vogue共用。LepaDe的作品模糊了時尚與藝術的邊界,將立體主義等藝術運動引入時尚語境。比如這張美國版Vogue1925年2月號的封面,刊頭“Vogue”被巧妙地融入到背景當中,字體、配色、構圖等各個方面都經過精心設計,令封面看起來如一幅藝術作品般和諧完整。

1934
Cecil Beaton作為攝影大師為人所熟知,但其實他還有許多身份——插畫師、戲服設計師、置景師、作家,甚至還演過戲。相比Beaton的攝影風格,他的插畫更為輕松詼諧,情景感較強,多為展現上流社會的生活場景。圖為Schiaparelli(左)和Charles James(右)的新季裙裝,美國版Vogue 1934年2月號。

1935
有的插畫師以一眼就能辨認的強烈風格著稱,有的則熱衷于嘗試新鮮事物,隨著當時的審美風格、藝術流派及雜志走向,調整自己的作畫方式,Pierre Mourgue便屬于后者。他早期的創作極具Art Deco風格,簡約且線條感強;而當這股藝術風潮逐漸退場,Mouraue的風格也有所調整,如這幅刊登于美國版Vogue 1935年1月號的描繪Schiaparelli新季時裝的作品,可以明顯看出更往寫實主義發展,線條與用色也更加柔和。

1959
超現實主義畫家薩爾瓦多·達利的名字在藝術領域可謂如雷貫耳,但人們或許有所不知的是,達利還為Vogue創作過插畫封面。上世紀30年代,受經濟危機的影響,人們在灰暗的現實生活中渴望找到逃離的出口,超現實主義在此時此景下興起。而時尚本來就是造夢的藝術,與超現實主義的主張不謀而合,Vogue便邀請達利創作封面,在現實與虛擬中為時裝找到語境。圖為美國版Vogue 1939年6月號。

1951
和Vogue合作超過35年的Carl Oscar Auaust Erickson可以說是時裝插畫中浪漫主義的代表人物。他柔和、輕盈而優雅的插畫為讀者在戰爭等艱難時期帶來了美的慰藉。Vogue曾稱他的作品“是巴黎高級定制時裝所渴望的最高表達”。
圖為模特身穿Dior最具代表性的Bar Jacket,展現時裝史上難以令人忘記的經典時刻——新風貌(“NewLook”),美國版Vogue 1951年3月號。

1953
自上世紀40年代初,Rene R.Bouche開啟了與Vogue的合作生涯,從最初的黑白時裝插畫,到一張張全彩封面,他總能以寥寥幾筆抓住人物的神韻及時裝的風采。他的近二十年插畫生涯也伴隨著這種藝術形式被時裝攝影所漸漸取代的過程,由此被后人稱為“經典時裝插畫時代的最后一位大師”。這二十年中,Vogue插畫形式的封面比重較之前的幾十年也顯著減少,但Bouche仍貢獻了許多精彩作品,圖為美國版Vogue1953年11月號封面。


相較近百年前時裝插畫師風頭正勁的情形,當今這一藝術形式遠談不上主流,卻仍然不斷涌現出風格各異的優秀插畫師。自上世紀90年代起在CalvinKlein、Donna Karan等品牌擔任設計師的Jacky Marshall在時裝設計領域浸潤多年后,毅然決然轉向插畫,成為社交媒體時代時裝插畫的領軍人物。
可以聊聊你是怎么從一名專業的時裝設計師,轉而踏上插畫之路的嗎?
在我還是全職時裝設計師的時候,插畫便是我設計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從我進入時尚行業以來,為我的設計畫草圖以及描畫身穿它們的女性一直是展現藝術理念的最好途徑。在多年的積累下,我的創作從設計草圖發展到時裝插畫,現在已經是我最熱愛的藝術形式之一。在從事時裝設計師一職許多年后,我決定將其轉為副業,從而可以花更多的時間在插畫創作上。我創建了名為“iackybIue一”的lnstagram賬號,在上面陸續分享了一些我的作品,逐漸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開始有設計師和藝術家來正式向我尋求合作。他們都十分尊重我的創作自由,并鼓勵我將自己的創造性和獨特性揮灑到極致。
你的創作風格十分具有辨識度,你的靈感通常來源于哪里?
因為之前職業的關系,畫畫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因此我有充足的時間來摸索屬于我自己的風格。藝術一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它帶給我發自內心的快樂。而正因為我如此熱愛藝術和時尚,所以我生活中身邊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帶給我啟發。至于藝術家,我格外欣賞Richard Gialio和Matisse。
“時裝插畫有著不可替代的原創性、獨特性和高雅的姿態。人們總說我的作品使他們感到由衷的愉悅,我不知道為什么,但光昕他們這么說就令我足夠開心。”
你的創作過程通常是怎么樣的?會更加關注實物的照片,還是僅憑印象創作?
我會時不時看看我所畫時裝的照片,但只是找感覺而非苛求細節。有時在作畫過程中我甚至只盯著照片看,而不關注手中的畫筆。我總是嘗試不同的創作方法,以不斷挑戰自己。而不變的是我喜歡一邊畫畫一邊聽音樂,并且花盡可能多的時間在一幅作品上,我不喜歡匆匆忙忙。
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你最熱衷于畫的時裝品牌嗎?
Marc Jacobs,他對于時裝中的戲劇性成分有著獨到的表現方式,極其擅長用視覺來講故事;Maison Marcliela品牌對于繽紛顏色的把控和衣服的動感總能恰到好處地激起我的創作欲望,和我的創作風格相得益彰。
對你來說,時裝插畫的哪一點最令你欲罷不能?
繪畫的過程:下筆勾勒,填上顏料,后期拼貼……在其中我能真正感受到顏料與我指尖發生的奇妙反應。
盡管曾大受沖擊,但長久以來時裝插畫從未淡出大眾視野,你認為為什么它能持續吸引人們的注意力?
時裝插畫有著不可替代的原創性、獨特性和高雅的姿態。人們總說我的作品使他們感到由衷的愉悅,我不知道為什么,但光聽他們這么說就令我足夠開心。
在社交媒體和現實生活中看到自己的作品會有不同的感受嗎?
社交媒體的興起無疑對時裝插畫師們大有裨益。如果沒有Instagram的話,我的作品不會被業界之外所注意。但不可否認的是,能在現實生活中看到自己作品的感受是無可比擬的,因為從尺寸到材料等方方面面都是我精心選擇的。
對于想要成為時裝插畫師的年輕人,你有什么樣的建議?
永遠不要停止創作;還有一點:不要成為完美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