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之間如何防范“暗礁”

姜浩峰

8月20日，在日本東京，行人戴口罩走在澀谷街頭。新冠疫情之下，中日關系出現一些細微變化。

今年上半年，在新冠肺炎疫情成為全球大流行的情況下，中日經貿合作達到了1500億美元，日本對華投資約20億美元。這一數據，基本達到了去年同期水平。恰如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所說，“在目前的形勢下，這樣的一個成績單應該講是十分難能可貴的。這充分體現了中日關系深厚的基礎，強勁的韌性和巨大的潛力。”

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75周年。回望75年以來的中日關系，有合作共贏的一面，包括中日友好的一面，然而也有一些問題有待解開——特別是日本方面有人在歷史問題上有錯誤認識，造成種種攸關中日關系的“暗礁”。

從歷史與地緣政治的角度分析，中國與日本是分不開的鄰居。如何處理好“鄰里關系”，無疑關系到中日兩國未來的發展……

村山的期待

“日本曾對中國發動侵略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人員財產損失和深重災難。對于日本來說，以史為鑒，與中國建立并永遠保持和平與繁榮的友好關系非常重要。為了亞洲的和平與穩定，日中兩國應持續加深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的交流合作。”8月15日，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在《人民日報》發表署名文章，強調正視歷史才能贏得尊重。

今年是村山富市發表著名的“村山談話”25周年。1995年，亦即二戰結束50周年之際，時任日本首相村山富市于8月15日發表談話。“村山談話”的主要內容是“汲取歷史教訓，展望未來，不要走錯人類社會發展和平繁榮的道路”，同時村山承認日本當年的國策發生錯誤，走上了戰爭的道路，使國民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機，殖民統治和侵略給許多國家，特別是亞洲各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和痛苦。村山表示，日本要深刻地反省，對受害國家表達由衷的歉意。

1995年8月15日，時任日本首相村山富市參加終戰50周年紀念活動。當天他發表了日本政府關于歷史認識問題的重要聲明，就近代以來的對外侵略和殖民統治史表示反省及歉意。

對于日本來說，以史為鑒，與中國建立并永遠保持和平與繁榮的友好關系非常重要。

今年，已卸任多年，一直以來推動中日友好的村山富市先生在《人民日報》發文時，提到了他發表談話的歷史背景。在“村山談話”發表前十年，日本國內對二戰時日本侵略行徑的看法已經是撕裂的。同時，日本國內的一些政客所為，實則是對包括中國在內當年被侵略國家的再次傷害！

村山提到1985年8月15日發生的兩件事——在日本國內，時任首相中曾根康弘以首相身份正式參拜靖國神社，他是二戰后第一個對靖國神社進行官方參拜的日本首相;在中國，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在南京開館。

村山提到了日本國內對中曾根康弘所為的反對。譬如1986年8月，時任日本官房長官后藤田正晴發表談話，表示：作為首相不該參拜供奉著甲級戰犯的靖國神社。村山提到，自己后來參觀過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并在廣場上向遇難者獻上花圈表示哀悼。他更提到了在紀念二戰結束40周年大會上，時任聯邦德國總統魏茨澤克在德國聯邦議會發表演講，要求德國人民永遠不要忘記德國發動侵略戰爭的罪行，認為“閉眼不看過去的人，對現在和未來也是盲目的”，給全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魏茨澤克發表講話的時間是1985年5月8日，這一天是二戰歐洲戰場終戰紀念日。中曾根康弘1985年參拜靖國神社，選在8月15日，這一天，是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40周年的日子。兩相比較，可見日本政壇并沒有徹底反思戰爭罪行！

十年后的1995年，村山發表講話的時間同樣定為8月15日。然而，這并不代表日本國內對戰爭罪行有了統一的認識。1996年，村山富市卸任首相，繼任者橋本龍太郎立馬去參拜靖國神社。只不過，以“內閣總理大臣”身份的橋本，當時選擇7月29日進入靖國神社。此后，2001年至2006年出任日本首相的小泉純一郎，竟然年年去參拜靖國神社。2006年繼任首相的安倍晉三，當年沒有參拜靖國神社。可2012年底再次出任日本首相后，安倍于2013年悍然以首相身份參拜。

回顧從中曾根康弘到橋本、小泉、安倍，他們之所以在首相任上參拜靖國神社，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都有種種所謂“理由”。譬如小泉純一郎一直以來死硬地稱，他參拜靖國神社是基于個人信仰。而安倍的種種行為，則往往在為現實政治服務。2012年他接過野田佳彥的首相職位，正逢日本希圖通過釣魚島國有化，導致中日釣魚島爭端加劇。這時候，安倍參拜靖國神社，在日本國內挑動了不少反華情緒。而此后，安倍反而沒有再以首相之名參拜。

正是在2013年安倍以首相之名參拜靖國神社之后，當年11月，日本學術界、文化界、法律界等知名人士聯合成立繼承和發展村山談話會。這一組織旨在堅持反省二戰中日本的侵略和殖民行為，推動日本繼續走和平、非戰道路，舉辦了各種研討會以及國際交流活動。當時，村山富市對外表示，中日如果為了一點小事而打架，那是“糊涂透頂”！

經過數年沉寂，2018年，中國總理李克強訪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訪華——兩國總理在一年內實現互訪。由此，使得2012年釣魚島紛爭之后中日關系的僵局得以打破。安倍在中國與中方達成了一系列協議。其中，日本間接參與一帶一路，雙方開拓第三方市場，以及中日兩國建立包括本幣互換在內的國際金融合作機制等，為世人矚目。

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教授、日本經濟研究中心主任陳子雷向《新民周刊》記者分析稱：“安倍2006年第一次擔任日本首相的時候，也曾打過親華牌。但那時候他還年輕，在國內政治基礎也不穩，干了正好一年就下野了。安倍第二次成為首相后，七年來一度對華采取強硬態度，某種程度上也是在迎合國內政黨政治的需要。2018年安倍訪華時，日本國內局勢與此前不同了——經濟向好，自民黨內人員調整到位，改革權限越來越大，正是放手干大事的時候。”

安倍與小泉進次郎。

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早些時候，村山富市曾對外表示：“日本年輕人很少反思戰爭，中日未來應該以和為貴！”與貌似務實，實則略缺戰略眼光的安倍不同，村山富市尋求的是中日關系的長治久安。

“我期待，25年前發表的‘村山談話能為今后的日本、亞洲以及世界的和平與發展繼續作出貢獻，日中兩國政府和人民攜手努力，構建以史為鑒、面向未來的穩定關系。”在日本戰敗75周年之際，村山富市如此表示。

日本該揚棄什么

2018年安倍訪華時，陳子雷向記者表示，當時恰是中日領導人重塑雙邊關系的好時機。確實，如果沒有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中國領導人可能會在今年春天櫻花盛開的季節對日本做國事訪問。由于疫情影響，這一訪問暫時沒有達成。也因為疫情的原因，日本國內政壇的對華態度似乎也出現一些變化。

據《日本經濟新聞》8月15日報道，日本防衛相河野太郎近日公開表示，想與“五眼聯盟”擴大合作。“五眼聯盟”，即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五國分工監控全球，早已臭名昭著，近期更是在美國的煽動下大搞反華、遏華之事。河野太郎則稱，日本與“五眼聯盟”有共同價值觀，幾乎可以稱得上“第六眼”。

河野太郎此說之所以非常危險，在于兩點——

第一，“五眼聯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由英美多項秘密協議催生的多國監聽組織。仔細比對“五眼聯盟”，這些國家除了美國之外，其他國家都是此前大英帝國的組成部分。在1775年獨立戰爭之前，美國也是大英帝國的一部分。目前來說，“五眼聯盟”毫無疑問是五個盎格魯·撒克遜國家組成。日本自稱是幾乎稱得上“第六眼”，這與明治維新時期所謂的“脫亞入歐”思想一脈相承。這會有多危險？毫無疑問，“五眼聯盟”欲變“六眼”，將給世界制造更多斗爭因素，也會給日本帶來新的危險。

第二，比起“五眼聯盟”中的任何一個國家，日本距離中國最近。本身，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亞洲國家。一旦日本鐵了心做“第六眼”，必然遭遇不信任——既然日本以刺探中國情報并貢獻給美英為己任，當然得不到中國的信任;而美英早已有媒體表態稱，對日本反情報搜集能力很擔憂。而一旦改日中美關系走近，自愿甘當“夾板”的日本難道不會被雙重不信任嗎？

對于中國來說，日本是否加入“五眼聯盟”，或者說“五眼聯盟”是否因日本的加入而變成“六眼聯盟”，本身是個偽命題。

對于中國來說，日本是否加入“五眼聯盟”，或者說“五眼聯盟”是否因日本的加入而變成“六眼聯盟”，本身是個偽命題。因為受《日美共同合作和安全條約》等的影響，事實上日本早已與美國分享情報，就算日本真的加入了五眼聯盟，那么也只不過是會加深和其他幾個國家之間的情報交換關系，這并不會對中國產生更多的危險。

日本政壇另一個變化，仍然是參拜靖國神社問題。今年8月15日，日本環境大臣小泉進次郎前往靖國神社“拜鬼”。這是2016年以來，日本內閣成員首次參拜靖國神社。《新民周刊》記者注意到，1981年出生的小泉進次郎也算世家子弟。其父正是在任首相期間連續參拜靖國神社的小泉純一郎。

日本政壇為何在新冠肺炎疫情流行至今年8月后，發生這些變化？其中不乏美國因素。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劉宏松認為，日本的民族性格具有兩面性。在中國疫情正盛時，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就表示要加強防范新型冠狀病毒，并表示全力支持中國抗擊疫情，加強與中國政府的合作。日本執政黨自民黨決定，該黨國會議員從月工資中捐出5000日元，總計約200萬日元，幫助中國抗擊疫情。日本各大機場和旅游城市的口罩柜臺，紛紛貼出了“中國加油”“武漢加油”的標語。日本青年發展協會在寄出的口罩和體溫計包裝箱上用漢字寫上了一句偈語：“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中國也在日本面臨嚴重疫情之時全力支持日本抗疫，以投桃報李、助人所需的實際行動贏得了日本民眾的情感認同，有力把握了重拾中日友好的契機。然而，由于日本國內政治右傾化、日本右翼政客在歷史問題和海洋權益爭端問題上的頑固立場，使得日本國內常常會有反華“暗礁”探出“水面”。

今年早些時候，日本寄到中國的抗疫物資上留有漢字偈語，一時傳為佳話。

如何抵制這些“暗礁”？如何讓這些“暗礁”最終消融？同家大學出版社《我的1945——抗戰勝利回憶錄》《抗戰勝利·民間影像特輯》責任編輯陳立群先生告訴記者，還是要加強中日民間交流。《我的1945——抗戰勝利回憶錄》收錄了抗戰勝利時從東北返回日本的難民山村文子的一篇回憶錄。山村文子的文字，記錄了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后，在偽滿洲國的一些日本開拓團人員如何進行人生抉擇。她眼見10月份有難民在日橋小學服用氰化鉀死去。也記錄了她到達長春后所見日本人之間的紛爭。在文章的結尾，山村文子寫到了在長春接觸到的中國共產黨、解放軍干部。“解放軍占領長春期間，我的難民生活也變得輕松起來，不必為人身安全擔心。這個軍隊對待異國難民并不歧視。如果讓老百姓出民工，一定會付給勞務費，把你當作人來對待。婦女外出走動也不須提心吊膽、防備遭受襲擾。……”

類似山村文子這樣回到日本國內的侵華時期日僑，說到解放軍時，不少人都會點贊。他們和他們的后人，許多都是中日友好的支持者。這樣的支持，彌足珍貴。也是中日友好的基石之一。

上海日本學會會長吳寄南告訴《新民周刊》記者：“中日兩國合作的好處大于對立。40年前，中日簽署和平友好條約，其中有‘反霸條款，這是條約的基本精神。我認為，反對霸權主義，不僅僅是反對政治、軍事上的霸權主義，也是反對經濟上的霸權主義。反霸，就是要反對那些違反和踐踏國際準則的逆流！”吳寄南認為，中日兩國都是現有國際秩序的受益者和維護者，現在、未來，中日合作的規模和內涵都可能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