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憶是杭州

高海平

1991年的五月初，我從上海辦完事，去了一趟杭州。

從上海第二師范學校的招待所出來，搞不清坐幾路車，上海到杭州有哪些車次。提著行李走了好長的路，打了一輛出租車到火車站。中午有一趟到杭州的363次列車，12：54開。這時，有個小伙子退票，說是到杭州的。理由是他的同伙買了汽車票，他們要一起走，不坐火車了。我便買了下來。票拿到手一看，五月七日的票，不對頭。趕緊找那人，幸虧他沒走遠，才免除了這意外的麻煩。

列車晚點10到20分鐘到達杭州車站。杭州車站跟我1987年冬天和妻子旅游結婚來時，沒有什么變化，還是臟不兮兮。出站后，先奔西湖景區。這是我的習慣，每到一地都要去這個城市的地標看看。比如北京，必須到天安門，到上海一定去外灘。杭州，自然要到西湖。火車站離西湖較遠，路又偏，頗費了一番周折，還是在一老翁的指點下，從當年走過的小河邊來到了解放路，解放路比較熟悉，小河邊這片住宅也有過我和妻子的足跡。記得我們曾在杭州少年宮附近一家旅館里住了一晚。那是一個夫妻間，一張大床，還算不錯，第二天，退了房。想不到，晚上找不到住處了。便在這片住宅區的一家旅館里投了宿。這是一家居委會旅館，木質閣樓，兩層或者三層。我們住在頂層。旅館白天沒有衛生間，方便時，必須到街上。晚上，樓下有一小房間臨時啟用，放一只馬桶，只能小便。木質房間不隔音，隨便一個人上廁所，滴滴咚咚的撒尿聲很刺耳，甚至影響到尿道肌的收縮功能。踩著樓梯往上走，聲音更響，吱吱呀呀的聲音猶如痛苦的呻吟。很小的房間，里面一張大床，好厚好軟，與頭一天住的旅館相比，差得很遠。

西湖邊，有個用草皮裝飾起來的大鐘，兩頭都是鐘盤，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湖面像蒙上了一層面紗，羞答答滴。天已黃昏，游人不是太多。

街上的燈開始亮了。在西湖南山路上走了個來回，也沒一家旅館有床位，心里有些緊張了，當年來杭州時領教過找住處的艱難。有一胡同，標有省軍區招待所，沿著胡同往進走，拐了幾個彎，找到了。天完全黑了下來，周圍的建筑已融入黑暗。軍區招待所是一幢新蓋的建筑，尚未完全交工，工人還在施工，不時濺出焊槍的火花。走進大廳，總臺有一服務員，我問有無床位？服務員說，有，30元/床。我再問，有便宜點的嗎？當時實在走不動了。她說，30元的也只剩兩個床位了。我兩腿灌鉛，難以挪動了。聽了這樣的答復，還是咬咬牙，決定住了。這個決定的做出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就在決心剛剛下了后，服務員又補充了一句：房間沒有衛生設施。也就是說不能上廁所，不能洗澡。這也太虧了吧，只好把剛剛卸掉的氣再次運足，重新開動馬力，離開這里。

剛下火車往西湖走時，我在解放路的新僑飯店，曾問過服務員，有無房間。服務員說，有，119元。驚得我轉身便走，權當走錯了門。到了天橋旁邊的一家不太起眼的旅館，一問，40元，又啞然無聲，再不敢多呆一分鐘。

從軍區招待所出來，滿腹牢騷無處宣泄。西湖邊怎么連一家私人旅館也找不到，公家的也少得可憐。前面有燈光，順著燈光走，一路是居民區，走著走著，來到了“西湖，煤海燈會會展”門口，也就是柳浪聞鶯公園口。這個燈展消息是我五月5日在上海看到的。說4日在杭州西湖開展，全市市民晚上冒雨觀看。找旅館時，無意轉到這里，沒有進去。一張票5元，我沒有這筆開支，再說，這會兒找住處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哪有閑情逸致。

胡同墻上寫有省電力招待所字樣，沿著路標往進走，只怕走錯了，一遇岔道便駐足猶豫。還是居民區，窄窄的、黑黑的胡同，根本看不到一家稱得上招待所的建筑物在眼前出現。鉆了不知幾條胡同，才找到。心里納悶，這么偏僻，有客人住嗎？當時，我已經把寶押在這家了，即使沒有床位，睡胡同也不走了。

招待所依坡而建，走下坡，進去。服務臺有一中年婦女，一問，還不錯，沒有白跑，便登記了。住在了308房間。上了三樓，打開門。該房間五個床位全滿，住著一伙兒浙江某地來杭州參加什么培訓班之類活動的人，已經二十多天了。他們顯然跟服務員很熟，讓服務員把我安排在305房間去。我不明就里，服務員好像也糊里糊涂。我很惱火，不去305房間，坐在樓層服務臺處，讓服務員協調處理。后來才弄明白，住在我床位的客人，其實是在305房間住的，他們為了熱鬧，跟我對調一下。這么簡單的問題，我很樂意。

當時的305房間還沒有別人，就我一個。房間臟得實在可以，一堵墻用紙板隔的，被不知何時入住的無聊客人捅了一個洞，把隔壁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幸虧隔壁住的男士，要是女士還要惹出麻煩。

剛睡下，就來了一撥從南通過來的游客。他們一共17個人，旅游的。女的也不回避睡了覺的我，進去出來，視若無睹。這撥人不休息，搬來桌椅，玩起了撲克牌。我心里暗暗叫苦，阿彌陀佛不知念了多少遍后，進入了夢鄉。一覺醒來，房間里只剩我一個人了。

起床收拾行李，準備游西湖。昨天到西湖邊只瞭了一眼，就像跟熟人打招呼一樣，今天正式游。在小胡同里吃了兩碗餛飩，一碗五角錢，又吃了從上海帶過來的小面包，大飽。為接下來的游玩儲備了足夠的能量。

天氣開始落雨，八點左右下大了。街面上起了水層，行程又要泡湯了。不管如何，腳步一直不停地走。雨實在大到無法堅持了，只好躲在一個公交車亭子里。過來一輛公交車，趕緊上車，坐車權當避雨。車到鼓樓了，下去走走吧。街道兩邊全是舊房舊店，真正的老杭州模樣。

到了平海路，雨下大了，外面無法駐足。給遠在侯馬的妻子掛個電話吧，她現在都不知我身在何處，我也想知道她和孩子的情況。旅游地圖標注附近的延安路上有個電話電報處，提腿邁上了延安路。這條路上有家西安唐都餃子館。想起和妻子來杭州時，到過這條街，也在這家餃子館吃過。妻子很喜歡這家餃子的口味。

老盯著高樓大廈看，結果走過了。下這么大的雨，懊惱得只想罵自己一頓。人急無知，走了好多冤枉路后，才踏上了一輛公交車。在紅旗劇院門口下車，原來電報電話處是個極不起眼的小房子。離我想象中的大廈，相去甚遠，難怪會錯過。

掛了個號，找了個座位坐下，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外面大雨狂瀉，這種等待似乎有了幾分泰然自若，優哉游哉。低頭翻看著旅游地圖，目光移到哪個景點，便回憶曾經去過而存留的些許印象，沒去過的景點，靠想象力來完成。樂在其中時，反而怕排隊排到自己，如果電話打完，外面還下雨怎么辦？

電話接通了，妻子不在，對方問我能否讓她媽媽接電話？妻子和岳母在一個單位上班，我說可以。等了片刻，岳母接了電話。我便問家里都好吧，她連說好好，都很好，不用掛念。我告訴她我在杭州呢，這里正在下大雨。特意說到給妻子買了裙子，給孩子買了涼鞋，目的顯然是讓她傳話。打完電話，心里輕松了很多，雖然不是妻子接的。電話打完了，時間也不早了，總不能一直呆在這里。出門看到對面有家金城旅館，便進去。一問，有床位，登記在237房間。房間里住了三位青海日報印刷廠的客人。

雨一直在下，索性倒頭便睡。睡覺伴雨，一直到黃昏，到西湖邊溜達了一圈。雨并未停，只是小了，西湖一直蒙在霧里。心里很煩，就罵臟話，絕代佳人怎么啦，不讓人看，誰知道你的美呢。到杭州的客人，都是沖著西湖，昨天到現在，一直被雨所纏繞著，幾次到西湖邊，無法領略到西湖哪怕一絲一毫的容顏。

晚上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落雨聲，心里嘀咕，明天再下，如何是好？天氣預報說，明天小雨轉多云，但愿如此。

早上，天氣依然陰得伸手一戳，就能掉下水來，還好，沒有下。我又一次來到了西湖邊。不管看到看不到真正的西湖，我也要看。沿著第一次走過的路線，白堤上的“斷橋殘雪”四字，是康熙皇帝的御筆，屬于西湖十景之一，并沒有發現其中的美。這個不能苛求，人家說的很清楚，斷橋殘雪，沒有雪，這個美景是不存在的。白堤上，曾經拍過照片，這次沒有留影，也沒有進孤山公園，走到岳王廟后，乘了去靈隱寺的車。靈隱寺很美，到處是茂密的樹木，還有淙淙的泉水。1987年的旅游結婚，沒到這里。介紹說，這里有著名的景點飛來峰。它是指那座山而言，山下的石頭形成很多巖洞，像山的腳爪。雨止未止，石板路很滑，石洞里的巖頂上還有水珠滴落。洞壁有好多菩薩雕像、十八羅漢等。石洞旁邊，一小溪潺潺，人工攔截出幾米落差的小瀑布。溪邊石崖上，有座彌勒佛雕像，也就是笑天下可笑之人，容天下可容之事的大肚子彌勒佛。游人爭相與之合影留念。過了小溪，便是寺院了，游人在殿前拍照，由于拍照人多，還差點打將起來，至少嘴仗爆發了。我喜歡自然景觀勝過人文景觀，寺廟一類的也只是走馬觀花，一掠而過。至于寫出絕筆“悲欣交集”的弘一大師，也沒過多駐足詳覽細閱。

靈隱寺出來，坐7路車到了火車站，買了下午3：16分的367次去紹興的快車票。當時12點左右，時間充足，又到了西湖邊。

云霧又出現了，西湖還被蒙著臉，無奈，看來這次與西湖無緣了。去了六和塔，到了錢塘江邊。這中間經過了蘇堤、動物園、虎跑寺等景點，這是杭州最美的風景線。錢塘江水勢浩渺，不差長江。水上有快艇擊水，浪花朵朵。讓我想起1986年夏天在武漢東湖上坐快艇的經歷，很刺激，也有驚險。站在錢塘江邊，忽然有了一種孤獨感，莫名地悲傷。想起了黃土高原上一年四季干旱少雨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