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勞倫斯的文學創作和他的生活經歷密不可分。筆者從勞倫斯生活過的地理基礎出發,分析礦區、農場、倫敦和諾丁漢市這些作家生活過的地理空間在小說中多樣呈現,進一步分析《兒子與情人》這部小說的藝術價值和文學意義。
關鍵詞:《兒子與情人》 文學地理學 地理空間
戴·赫·勞倫斯是20世紀英國文學史上極有地位和備受爭議的作家之一,他一生文學創作與他的生長環境和人生經歷都有著密切的聯系。縱觀勞倫斯的作品,作者所生活過的礦區、鄉村和城市在其的筆下都有著清晰的再現或反映,構成了他作品中獨一無二的地理空間形式和象征類型,呈現出鮮明的文學特色和藝術風格。長篇小說《兒子與情人》是勞倫斯的成名之作,以往國內外對于這部小說的評論研究,主要集中在討論其主題思想、心理分析批評、分析人物形象和挖掘藝術形式幾個方面,文學地理學視角的研究還少有人關注。筆者從文學地理學的角度,梳理勞倫斯生活過的地理空間在其小說中再現及其內涵,對小說和作者進行進一步的研究。
一.《兒子與情人》的地理基礎
1885年,勞倫斯出生于英國諾丁漢郡伊斯特伍德小鎮的一個礦工之家。伊斯特伍德原本是一個郁郁蔥蔥,青山綠水環繞的農耕小鎮,因為這里地下蘊藏豐富的煤礦,十九世紀末期煤礦采掘業在此興起,帶來了嚴重的環境污染。在這里,勞倫斯親眼看見了工業文明如何一步步吞噬自然的美好,親身感受到了機械生產對人性的異化,煤礦帶來的環境污染讓身患肺病的勞倫斯更是深受其害。
在勞倫斯15歲時,他陪同母親到鎮外兩公里的海格斯農場做客。農場擁有一派田園風光,森林雄奇偉岸,小溪清澈見底。田園與原始森林相結合的農場景觀讓從小生活在礦區的勞倫斯喜出望外。他愛上了這里并與錢伯斯一家結下了深厚的感情。錢伯斯的女兒吉西也成為了米麗安的原型。勞倫斯遠離故國、半身飄零的歲月里,這里是他永遠“心靈的故鄉”,為他小說創作提供不竭的源泉。
13歲的勞倫斯就讀諾丁漢中學,由此踏入現代化城市,5年之后,他從諾丁漢大學畢業,來到倫敦東南部成為一名小學老師。這時勞倫斯看到了現代文明都市經濟繁榮背后下的弊病和危害。勞倫斯曾經多次表達自己對倫敦的失望:“不論是倫敦還是英國,都使我感到十分厭倦”。
追溯勞倫斯的人生軌跡,我們可以看到故鄉小鎮伊斯特伍德的生態惡化,礦區生活給勞倫斯的一生抹下了不可磨滅的灰色記憶。而海格斯農場的田園風光成為勞倫斯童年的避難所,田園山水和農場生活成為他心靈的家園。現代工業城市諾丁漢和倫敦則成為勞倫斯人生中不那么美好的記憶。這些地區后來都成為勞倫斯文學創作中重要的地理基因,在其小說《兒子與情人》中都有清晰的描繪與再現。
二.《兒子與情人》中的地理空間建構
勞倫斯的妻子弗麗達曾寫道:“他(勞倫斯)所看到、感覺到和知道的,他都寫在了作品之中,給予了自己的同胞,他留給我們的是生命的壯麗,是對更多更多生活的希望……一份崇高而無法計量的禮物。”勞倫斯的小說創作都打上了深刻的地理烙印。他在《兒子與情人》中分別建構礦區、農場、倫敦和諾丁漢市四種地理空間。
(一)骯臟雜亂的礦區
在《兒子與情人》小說的開篇,勞倫斯就細致地勾勒了一個被工業革命破壞得丑陋不堪的英國農村——貝斯特伍德。“這鄉下遍地都是這種小礦坑,有的于查爾斯二世就已開采,當時礦工和驢子都為數甚少,像螞蟻似地往地里打穴挖坑,致使麥田間和草地間的奇怪土墩子和黑黢黢的小塊地比比皆是。”鐵路沿森林穿過,修到斯賓尼園再通到麥田環繞的敏頓大礦。礦區鐵路沿原本風光迷人的自然森林通過,現代生產“大礦”與傳統作業“麥田”形成鮮明對比。勞倫斯通過這樣的描述,向讀者展示了現代工業生產的礦井對于詩情畫意的田園風光的破壞。
礦區開采需要大量的礦工,而礦工們所住的河洼地同樣條件惡劣。“河洼地的礦工住房分六個街區,成雙排,一排有三個街區,活像六點骨牌上的點點,一個街區里住十二戶”。工業革命的巨大變革,使英國成為了一個城市國家,然而英國經濟高速發展的背后,許多底層人民的生活質量并沒有提高,反倒是日益惡化了,書中描寫的河洼地就是最好的證明。人們日常住的房間、廚房對面是垃圾坑,生存環境惡劣無比。礦工們工作的礦井空間暗無天日,“像老鼠一樣的過日子,在夜里才出來看看”。
勞倫斯正是以自己的家鄉伊斯特伍德為原型,在小說中呈現貝斯特伍德這樣骯臟雜亂的礦區空間,以小見大,向讀者展示19世紀整個英國社會工業文明發展對于原始自然美和詩意生活的破壞,思考工業生產發展背后,人類糟糕的生存境遇與壓抑的精神生活。
(二)幽美秀麗的農場
在《兒子與情人》的第六章、第七章,勞倫斯用充滿愛意的筆觸,向讀者展示了一個完美自然生態環境空間——威利農場。威利農場是勞倫斯故鄉海格斯農場的縮影,是他一生的精神家園,他對其充滿了喜愛和眷戀。
書中通過母親和保羅到威利農場拜訪萊佛斯一家的行程來描繪威利農場。“母子倆穿過小麥地和燕麥地,走過一座小橋,來到一片荒草地。一只只紅嘴鷗,白胸脯閃閃發亮,在他們身邊盤旋尖叫。一只蒼鷺高高從頭頂飛過,湖水是藍色的,一片寧靜。對面小山上,樹林郁郁蔥蔥,一片綠色,也是那么寧靜”。從近處的充滿生機到遠處的寧靜恬美,與礦區的臟亂喧囂形成鮮明對比。到了威利農場時更是一幅恬靜的農家景象:“前面,在這片林子邊上,有一片低矮的紅色的農家建筑。他們倆趕緊走上前去。緊挨著是蘋果園,蘋果花紛紛落在磨石上。樹籬下有一個深深的池塘,上面有幾棵橡樹遮掩著,樹蔭下站著幾頭母牛。農場和房屋朝著樹林的四面,有三面曬在陽光下。這兒非常寧靜”。優美怡人的自然風光、沁人心脾的鄉村氣息,這是一塊“世外桃源般”的自然之地。
勞倫斯從自身的經歷出發,在《兒子與情人》中塑造幽美秀麗的農場空間,他孜孜不倦地追尋著故鄉曾給予他的自由,他用滿懷深情的筆觸書寫威利農場的自然景觀和萊佛斯一家,表達自己對未被工業文明污染的故鄉的眷戀和對“心靈的故鄉”的追尋。
(三)腐敗喧囂的倫敦
20世紀初期,倫敦已成為國際化的大都市。在《兒子與情人》中,勞倫斯沒有正面描寫倫敦的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而是圍繞威廉的人生經歷對倫敦進行了側面勾勒,向讀者展示了一個腐敗喧囂的城市形象。
威廉是莫雷爾家的長子,他不僅學習成績優秀,而且還是一名運動健將,曾經是全家人的驕傲。但威廉到了倫敦之后,人完全變了樣。他流連于上流社會的交際與宴會,沉浸在與“上等人”交上朋友的喜悅中。書中寫道:“因此他幻想成了大人物。他對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上等人,確實感到有點出乎意外。”很快,他在宴會上結識了年輕漂亮的黑皮膚姑娘莉莉,因此起早貪黑的拼命賺錢結婚,“他比以往更瘦,眼神也憔悴不堪”。最終威廉病倒死去了,書中他死去的場景令人悲哀:“隨后他開始說話了,聲音模模糊糊,像是在復述一封口授的信‘由于該船貨艙漏損,糖已受潮結塊,必需鑿碎……他幾乎已經不省人事了。在倫敦港檢驗船上裝載的糖是他平時干的工作”。
19世紀的英國倫敦,工業革命飛速發展,煤炭的燃燒排放出大量的有害氣體,城市上空終年彌漫著灰色的塵霧,長期吸入極易造成呼吸道病毒性感染,肺炎成為當時英國的流行病。威廉本來身體強健,早年還拿過學校長跑的第一名,而到了倫敦后不足三年就因病逝去,他的死是由于丹毒和肺炎的并發癥所引起的,當時倫敦人們的生存環境可見一斑。威廉本是一位踏實肯干的農村少年,而到了倫敦后變成了一心想要擠入上流社會的“賺錢機器”,甚至在臨死前的最后一句話念叨的都是工作。勞倫斯正是通過威廉這個人物的變化和命運,反映工業文明發展中城市帶給人的異化和傷害,塑造出一個生態污染、腐敗喧囂的城市空間。
(四)陰暗潮濕的諾丁漢
在《兒子與情人》第五章“保羅踏進社會”寫到保羅十四歲時,應聘到了諾丁漢一家外科醫療機械廠。諾丁漢是當時英國一個商品經濟比較發達的地方,然而這里的工作環境并不比礦區和倫敦好多少。
書中描述母子倆第一次到諾丁漢市見到的場景:“這條街陰暗又老式,有些又低又暗的店面,幾家深綠色的大門……拱廊里頭是個大院子,像口井一樣,周圍都是房子……只見里面的稻草黃澄澄撒得滿地,但其他地方都像礦井一樣陰暗。”密集的房屋、骯臟的房門、昏暗的光線,這里的環境令人窒息。保羅工作的工廠更是陰暗潮濕。“八點鐘,他就爬上喬丹外科醫療器械廠那座陰暗的樓梯,不知所措地站在第一排大貨架前,等著什么人來找他。……保羅跟著他繞過柜臺拐角。這間屋子是在二樓,地板中央有個大洞,用一圈柜臺圍起來,電梯就從這個大井口通下去,光線也從這井口照進底層。天花板上也有一個相應的長方形的大洞。抬頭就可以看見上面,樓上的柵欄旁邊有一些機器,再往上就是玻璃天棚了。這三層樓房的光線全靠從天棚上照進來,越往下越暗。因此底層老是像晚上一樣,二樓也相當陰暗。工廠設在三樓,貨棧在二樓,底層是倉庫。這地方很舊,搞得真不衛生。”通過這段描寫我們可以想象到年僅十四歲的孩子工作的環境有多么惡劣,低矮壓抑、昏暗潮濕的空間令人窒息。勞倫斯通過喬丹器械廠工人們工作環境和生產方式,展示機械化工廠惡劣的內部環境。
三.結語
《兒子與情人》是一部半自傳體小說,勞倫斯小說中飽含深情地傾注自己的人生經歷和情感體驗。勞倫斯以自身經歷為創作的地理背景,在《兒子與情人》中,建構了四個不同的地理空間,借此思考英國工業化對農業社會的破壞,機械化尤其是煤礦業發展對鄉村田野的破壞,造成人與自然關系的緊張、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異化和扭曲的問題。這些問題的呈現也為我們國家的社會發展和建設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借鑒與警示。當今中國快速發展工業的同時,也應該注重鄉村的發展與保護,留住青山綠水和鄉愁記憶,建設美麗新農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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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吳清婉,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18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