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構建的靈魂試煉場

摘? 要：但丁所構建的冥界世界通過理念的發生機制而成為一個可以再生和繁衍的生命體。但丁在迷狂狀態下由維吉爾和貝雅特麗奇的引領，經歷痛并快樂的高峰體驗。但丁懷著宗教性的熱情為世人，也為自己建構了靈魂的試煉場，現世的精神苦修術。

關鍵詞：冥界世界;但丁;《神曲》

作者簡介：王鈞毅（1995-），男，浙江省衢州市人，青海民族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外文學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4--02

但丁所構建的冥界世界通過理念的發生機制而成為一個可以再生和繁衍的生命體。生命之水在其中流溢，在精神的容器中奔突跳躍，溢出而成為藝術創造。當這種生命之水來臨的時候，肉體被忽略而消失，只剩下精神在理念的鍛造下發出強烈的光芒。《神曲》中的世界在光芒中閃爍。但丁進入了迷狂狀態，在維吉爾和貝雅特麗奇的引領下經歷痛并快樂的高峰體驗。那是自由而強健的靈魂所能接近的理念的頂端。他在理念的穹頂循著天賦的聲音如米開朗琪羅在西斯廷教堂仰著脖子完成《創造亞當》的巨制一樣，懷著宗教性的熱情為世人，也為自己建構了靈魂的試煉場，現世的精神苦修術。

一、地獄煉獄的懲罰是人精神的自我折磨

《神曲》中在地獄和煉獄中的受難者，其實大多數都是苦難的藝術家。他們不斷地通過反省自身的弱點和在世俗中的罪孽，在心中構建了自己所屬罪孽的懲罰機制。這些懲罰與其說是人死后靈魂的試煉，不如說是人活在世俗中精神的一種自我折磨。人一方面不斷地由欲望引發一系列的被引誘和抵制的張力運動，另一方面在經受不住誘惑而向弱點妥協后，在獨處時面臨靈魂的拷問。在這種反思的過程中，精神飽受道德和良知的責難。但丁的《神曲》將靈魂的痛苦掙扎具象化呈現出來，他將人性的弱點分類，按照受責難的程度劃分了不同的層次和懲罰的輕重，每個層次的懲罰措施與所對應的弱點的特性相關。懲罰的目的在于幫助人克服弱點，現實中無法實現的懲罰通過想象在每個人的精神世界中成為了現實，真正的現實。因為這種懲罰是真實存在的，甚至比現實生活中的懲罰更加深刻。這種懲罰像一個黑洞牢牢地把人吸入自我折磨的深淵，在對應的懲罰中完成懺悔和救贖，而后使內心回復平衡，為下一次的懲罰積蓄生命力量。有時這種人性善惡的對抗是如此的劇烈，劇烈到這種懲罰延續了很久才完成。對抗越劇烈，對人性弱點的認識就越深刻，懲罰就越接近痛處。這種懲罰是悲劇性的體驗，體會的是一種崇高之美，將弱點撕裂給自己看，在無盡的痛苦中完成精神的提煉和升華，走向人性完美的目標。這是一條窄路，一條自我拯救之路，只有上天揀選的少數人才會選擇走這條路，遍布著荊棘與礫石，野獸與惡魔。這些障礙和考驗其實完全由人的欲望所構建出來，但丁將自己在欲望森林中遇到的三只野獸對應了人性的三個弱點，母狼象征貪欲，獅子象征野心，豹子象征逸樂，還有引導人維吉爾。

二、懲罰是理念的產物

但丁的地獄煉獄中的所有受難者其實是造物主在天堂的躺椅中幻想出的闖關游戲的角色。這種漏斗型的構造像極了沙漏。從共時性來看，地獄煉獄中的所有人在經受折磨時所釋放的生命力和精神之力都經由一個無形的通道沉淀進了沙漏的黑洞中，為這種懲罰機制和地獄煉獄天堂的正常運行提供能量，也為懲罰機制的升級改造提供了可能性。從歷時性來看，不斷地有新鮮的罪人加入，他們的罪惡更加花樣百出。他們為自己構建的懲罰也更加引人入勝嘆為觀止，他們為地獄煉獄提供新的可能性。那在暗處欣賞美景的地獄看守者也會為他們的創意而重獲生命力，嘗試新的懲罰盛宴。

我們可以看到但丁《神曲》中所構建的精神圖景并不是真正的地獄煉獄天堂的全貌，他在維吉爾和貝雅特麗奇的引導下的游歷所看到的只不過是這個宏偉建筑的冰山一角。更加廣闊的空間隱藏在黑暗中，等待著更加深邃的精神之光去點亮。這是但丁的局限，也是但丁之后的人們在苦心開發的精神礦藏。這個空間其實是不斷膨脹的精神宇宙，是一個由抽象概念和心理模式構建的巴別塔。它一直在人們的想象中吸取向上建造的質料和能量，獲取更加奇妙的設計想法。理念不斷被加工和重組，推翻和重構。這座理念的大廈在頃刻之間就化為虛無，又在頃刻之間在新的理念的指導下以新的面貌出現，而且比原來的更高更完善。這才是上帝對人類始祖建造巴別塔的真正懲罰。在每個人的內心構建了一座囚禁靈魂的巴別塔，上帝讓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想象力去不斷向上建造，又在適當時機摧毀這座每個人引以為傲的心理牢籠。每個人都想掙脫出這個牢籠，但又迷戀這座理念的創造物。這是人活著所依附的歷史記憶和創造痕跡。每一次的摧毀和重建，人都復制了每一個建筑的模型，像玩具一樣把玩著為自己設計的地獄和煉獄。

每個人都在從地獄走向煉獄，支撐人們前進的是那個至高的天堂，超越理念極限的存在物。這很像動物孵化的過程，人在地獄煉獄中肉體和精神是處于混沌狀態的，只有當理念的喙啄破想象的蛋殼，人的智慧和靈魂才能真正蘇醒過來，睜開眼看到更加廣闊的理念空間。但人性的機制仍在運行，又會有新的蛋殼束縛住人的智慧和靈魂。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斷突破新的局限，但就像西西弗斯一樣將理念的巨石推到新的高度后巨石又會立刻滾落。這雖然是一種看似徒勞無益的工作，其實理念的巨石在每一次的運動過程中都得到了濃縮和提煉。它的體積在縮小，形態在變化，它縮小的程度和變化的樣子取決于推動者的精神質量和創意。它最終會變成一顆玻璃珠大小的透明晶體，發出充滿魅惑力和幻覺的光芒，使推動者欲罷不能，只能拿著詩歌的桿子推動玻璃珠。人走向了斯芬克斯之謎的終點，成了三條腿行走的怪物，成為上帝所揀選的杰出的理念之物，存放在地獄煉獄的展覽館里。

三、天路歷程的辯證思考

但丁作為上帝理念的杰作在《神曲》中揭示了進入天堂的可能途徑。“地獄是出自本能的懺悔;煉獄贊美理性，向人性深處挺進。由于這一階段的提升，人就從單純的負罪感轉化為追求受苦的幸福感。”[2]（82）但丁把自己安置在煉獄的第一層，以懲罰自己的驕傲，“此輩負石的靈魂，屈身將及地面，行走時膝與胸相撞”。[1]（177）這樣的懲罰只是理念的空談，在現實中能夠徒步并一步一磕長頭的朝佛者和能夠把受苦當作一種追求和幸福的人是寥寥無幾的。絕大多數的人都活在苦難的煎熬和與罪惡的對抗之中。

但丁所呈現的地獄煉獄圖景只是他的理念構建的虛妄之物，他給自己設置的巴別塔。他在其中自得其樂，自以為傲。《神曲》是但丁在承受驕傲的罪所帶給他的苦難考驗下的心靈釋放物。他以自己的理念為評判標準將同時代和在他之前的人都安置在地獄煉獄中受難，仿佛自己承擔了上帝的角色，他以這種自慰的方式完成了所謂的自我救贖。他的視角和安排實則是錯位的，能不能上天堂完全取決于上帝，而并非人所能達到。地獄煉獄中的受苦者一方面想進入天堂，另一方面仍然想著世俗世界。他們并不明白這個巴別塔是自己構建的。他們在懲罰中陷入得越深，就越與他們的罪扭打在一起，糾纏在一起。他們越是承受針對性的懲罰，越是強化自己的罪的屬性和記憶。他們將在懲罰的泥淖中做著理念的死循環，而無法脫離。其實上帝的懲罰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在于讓人放下對理念的執著，把自己全然交托給上帝。否則只能是繼續在懲罰的輪回中往復。上帝在天堂向他們伸手，他們卻執著地認為 自己要經歷地獄煉獄的試煉才能進入天堂，殊不知只要放下自己的執念接受上帝的拯救就能進入天堂。

四、人靈肉分離后靈魂的自由舞蹈

藝術家是一群可敬的可憐人，他們天真敏感，富有創造力，同時又有極大的欲望。創造力和欲望同出一源，弗洛伊德把它稱為本我，榮格把它稱為暗影。真正的藝術作品都是藝術家在光明與黑暗、善與惡、懺悔與沉淪等二元對立下心靈自我折磨蹂躪的產物。來自黑暗的力量越強大，藝術作品就越有力和深刻。藝術家所建構的藝術世界其實就是理念的巴別塔。他們在這里自我試煉，經受非人的痛苦后釋放出精神產物，即藝術作品。如但丁的《神曲》、卡夫卡的《城堡》、波德萊爾的《惡之花》、喬伊斯的《尤利西斯》等。他們都在自己構建的情境中自以為傲地度過余生，仿佛自己代行造物主的工作。其實他們只是畫地為牢，作繭自縛。他們不明白自己的才能來自上帝的賜予。在信仰失落的時代，他們竟然拋棄上帝而自以為強大。強大的尼采在自我意志的泛濫后失去他引以為傲的理智。

但丁在《神曲》中呈現的是人靈肉分離后靈魂的自由舞蹈。靈魂受到肉體罪惡的牽連而在自己建構的地獄煉獄中承受折磨，是形而上的神性對形而下的人性的一種超拔和救贖。靈肉分離導向三種結果：一種結果是肉體在這種撕扯下向更加強大的靈魂妥協而收斂罪惡的鋒芒，與靈魂的向善相匹配;另一種結果是靈魂無力抗拒肉體的罪惡而屈從欲望的泛濫;更加普遍的結果是兩者勢均力敵，在一個此消彼長的張力沖突中展開拉鋸戰。靈與肉就是這樣一種奇妙的組合。在肉體占據上風時，上帝幫助靈魂施行良知和道德的譴責，甚至對肉體造成現實的懲罰，以使肉體迷途知返。從而靈魂占據上風，肉體則轉為守勢，養精蓄銳為未來的反抗作準備。人的一生是靈肉對抗的循環活動，生命的本能沖動和靈魂的向善力量的內在運動。但丁《神曲》向我們揭示的就是靈肉之爭。

五、結語

但丁將世俗人苦心遮蔽的欲望和野心通過《神曲》中的精神世界暴露無遺，人們在這個理念世界中經受殘酷的靈魂試煉和靈魂苦修，為了那完美的人性和極樂的天堂。《神曲》是對未知世界的探索和嘗試。比起嘗試的過程，嘗試的結果反而無足輕重。我們可以看到文字所呈現的冥界場景，但這并非這首詩的實質。實質是那種意有所隨的東西，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氣息。這種氣息來自上帝，是上帝看到世間層出不窮花樣百出的罪惡以后給世人的末世警告。

參考文獻：

[1]但丁.神曲[M].湖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8.

[2]殘雪.永生的操練——但丁《神曲》解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