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的煙王

張新

輝煌過后的墮落

20世紀80年代中期，伴隨河北張家口卷煙廠的崛起，一個叫李國庭的人成了河北省大紅大紫的“能人”。李國庭何許人也？1981年6月，55歲的李國庭任張家口卷煙廠廠長，1984年起兼任張家口市煙草公司經理、煙草專賣局局長，1988年任張家口市政協副主席。有人叫他“北國煙王”。那些年，“太陽”“迎賓”“鉆石”“山海關”等品牌的香煙雖說名氣并不那么響亮，但它們每年創造6個億的利稅卻使其生產廠家——張家口卷煙廠步入國家煙草大型企業行列。1992年，張家口卷煙廠綜合排名全國第四，自1993年起連續8年被列入全國500家大型工業企業，在河北省的經濟發展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李國庭被稱為“中國四大煙王”之一。

接踵而來的是一頂頂耀眼的桂冠。李曾是黨的十三大代表、八屆全國人大代表，全國勞模、全國“五一”獎章獲得者。由于李國庭治廠有方，1986年他雖然已到退休年齡，上級仍決定讓他留任，直到他已經70高齡時，才讓他退休。誰知，這時的李國庭思想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過去，他為自己的敬業奉獻精神自豪，臨近退休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做出的貢獻與回報相比，不成比例。于是，李國庭就動起了歪腦筋。“下臺之后要想活得有滋有味兒，必須有錢。”他在自己管轄的領域開始“運作”，暗下決心要在退休前狠撈一把。

在“職業光環”籠罩下，李國庭頻頻出入高檔消費場所，與各色人等結交朋友。1991年底，經熟人介紹，李國庭在北京空軍某招待所認識了個體煙販閆滿常。靠煙吃飯的閆滿常立即攀上了李國庭這棵可以乘涼的“大樹”。1991年至1997年間，在與閆滿常的來往中，李國庭利用職務之便，違反國家煙草專賣法規，用河北任丘、大城縣及北京市昌平縣等煙草公司的名義，為閆滿常非法經營卷煙業務提供方便，先后從張家口煙草公司批給閆滿常“中華”“石林”“紅塔山”等緊俏名牌煙，價值1.7億余元，閆從中非法獲利4000 余萬元。看到閆滿常通過他的幫助發了橫財，李國庭私欲涌動，手也赤裸裸地伸了出去。

1997年3月的一天，一輛奔馳250轎車停靠在北京市芳莊小區芳古園1區附近。李國庭從車上走下來，讓司機把車子開走，停到國家煙草專賣總局宿舍停車場，他獨自一人向閆滿常家走去。李國庭已經讓閆準備好了15萬美元，他這次是專門來取錢的。就這樣，李國庭先后5次收受和向閆索要了37萬美元、195萬余元人民幣，并將索要的37萬美元轉給其妻和長女，100萬元人民幣假意借給在深圳投資經營的港商，實則讓其代為保管，李準備退休后使用。

1997年3月至10月，李國庭利用職權，以石家莊市第一糖煙酒總公司和石家莊市糖煙酒總公司的名義，為原石家莊市煙酒公司業務員王衛國非法經營卷煙業務提供方便，王從中非法獲利800余萬元。之后，李國庭或以張家口卷煙廠做廣告、為煙廠購置原材料為由，或直接索要，先后5次向王衛國索要188萬元人民幣。

縱容“搭檔”釋放貪欲

在這起特大案件中，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馮季玲。馮季玲原是一個比李國庭小20來歲的普通女工，以姿色和精明得到李國庭的賞識，從普通工人被提拔到財務處工作，后又被送到廊坊經濟工業管理學校進修。李國庭每個月坐專車去廊坊看她，廠內外便有些風言風語，她那當教師的丈夫很不自在，但敢怒不敢言，后來得了癌癥去世了，李國庭與馮季玲的關系便更加親密而公開化。馮季玲畢業后，李國庭馬上對其提拔重用。1990年2月，馮任煙廠副廠長，還任煙廠黨委委員兼總會計師，可謂實權在握。李國庭對馮季玲的精心栽培不僅出于男人對女人的情欲，還想把她鍛煉成自己可靠的助手和接班人。

從此，李國庭把煙廠的大小事都委托給副廠長兼總會計師馮季玲全權代理，李基本上不到煙廠辦公，有什么事只是給馮打電話交辦一下。因為李、馮二人有著不尋常的“關系”，大權在握的馮季玲自然身價百萬，頤指氣使，獨斷專行。因為有權，馮季玲能動用公款為李國庭和自己裝修住房、辦公室;她在家竟養了兩條大狼狗看門，使煙廠職工不敢靠近。光是喂養狼狗，馮季玲就雇用了兩個人每天蒸兩鍋饅頭、煮一鍋肉給狼狗吃。兩條狗的日常費用比兩個喂狗的工人的生活待遇還高出許多倍。

對于李國庭培養自己這一點，馮季玲理解得更為深刻，她知道女人僅憑姿色是不能長久而牢固地吸引住男人的，要使男人離不開自己，必須使自己成為這個男人的左右手，她很出色地做到了。原來的老財務處長按財會制度辦事，李國庭的許多白條處理不了;馮季玲上任后無論李國庭有多少白條、多少違紀開支，她都處理得天衣無縫，在賬面上根本看不出來。李國庭經常外出，“家里”這一攤子就全交給馮季玲，她完全按“老頭子”（指李國庭）的旨意辦事。廠里除了“老頭子”，就是她說了算。經查，馮季玲在職期間，先后利用職務之便，貪污公款2981.2萬元。

用“一丘之貉”來形容李、馮二人的品質和關系是再恰當不過了。深知李國庭底細的馮季玲有時心理也不平衡：“你廠長能摟能要，我為什么就不能？”于是，胃口更大、膽子更大的馮季玲也伺機下手了。1993年上半年，馮季玲讓個體煙販閆滿常在北京為其設立一個賬戶，閆通過北京金達機械制造有限公司總經理，以金達公司名義在北京中行崇文支行勁松分理處設立了一個賬戶。該賬戶自1993年7月設立至1997年7月1日銷戶，用于存放倒出煙廠的公款。1992年12月至1993年8月，馮季玲通過煙廠財務和超產煙賬外賬戶，借給張家口稅務一分局共計1000萬元。之后，馮以交稅務局周轉金700萬元的名義（另從超產煙賬戶借出300萬元），指使煙廠有關財務人員將財務賬作平，而從超產煙賬戶借出的300萬元又無往來賬目的原始記賬憑證，使煙廠與稅務一分局無任何欠款關系。1993年4、5月，稅務一分局歸還煙廠500萬元。其余500萬元根據馮季玲的要求，稅務一分局于1993年10月至1994年6月，將該款陸續匯往北京金達公司。

1993年10月至1994年4月，馮季玲擅自決定在中行張家口分行開設了兩個賬戶，并以付“貨款”和“購材料”為名，指使煙廠有關財務人員，先后轉出超產煙款24筆，共計1584.3萬元，匯入北京金達公司。這兩個賬戶對外無任何往來賬目和原始記賬憑證，其收入和支出全由馮季玲一人控制。1994年6月，煙廠從省煙草物資公司購進218噸絲束，后因該絲束不能使用，經馮季玲同意，由省煙草物資公司負責調出，為此煙廠開出3張共計896.9萬元的增值稅發票，馮將發票要走交給省煙草物資公司。7月，省煙草物資公司按照馮季玲的要求，將896.9萬元匯往金達公司，并把匯票交給了馮季玲。據辦案人員統計，馮季玲前后匯往北京金達公司的金額高達2981.2萬元，并陸續兌換成美元存放在馮季玲賬戶上。

發人深省的煙草“黑洞”

1998年4月3日，中辦、國辦信訪局給河北省轉去署名舉報張家口煙廠大量非法生產、銷售計劃外卷煙，及原廠長李國庭、副廠長馮季玲重大經濟問題的來信，要求查辦。于是，由河北省紀委牽頭，省公安廳、省檢察院參加，組成了聯合調查組，對李國庭立案偵查。此時李國庭已聞風逃跑，一跑就是半年多。

1999年3月18日凌晨，李國庭當時正在睡覺，專案組民警根據線索，在某城市將李國庭抓獲。案發后專案組已追繳贓款1287余萬美元、637余萬元港幣、1663余萬元人民幣，扣押住宅36套、辦公樓1幢、汽車11輛，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1.5億元。李國庭、馮季玲特大經濟犯罪案被辦案人員稱為煙草“黑洞”。

2001年8月29日，河北省人民檢察院歷經3年艱辛，張家口卷煙廠原廠長李國庭涉嫌受賄、貪污、挪用公款一案經省人民檢察院指定石家莊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石家莊市中院在鹿泉市開庭進行了公開審理。被告席上，75歲的李國庭頭發全白，早已沒有了昔日“煙草大王”的神氣，顯得格外蒼老。他在庭審最后陳述時談到其犯罪的根源，沉痛地說：“驕傲自滿，沖昏了自己的頭腦，臨近退休，忘記了自己入黨時候的宣誓，世界觀的變化，是我犯錯誤的最主要根源。在斂財的過程中，我由一個國有企業共產黨員的世界觀，轉變成為一些金融寡頭的世界觀。我在任職期間，千百萬在我眼里無所謂的。那時就覺得幾百萬是小數，失掉了警覺，認為損失幾百萬，一千萬，動不了煙廠幾根毫毛。現在看來，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罪過是很大的，我貪污的數額也是很大的。”隨著這起發生在河北省國有企業中涉案金額相當大的經濟犯罪案件的庭審，許多人都在思索，是誰給了他們如此大的權力？為什么這兩個毒瘤能生長得如此之大？

2003年3月11日，河北省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震驚中央的李國庭特大貪污、受賄案作出一審宣判，被告人李國庭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所追回的贓款、贓物予以沒收上繳國庫。石家莊市中院經審理認定，李國庭受賄總金額計748.26萬元人民幣;貪污公款199.5萬元人民幣。法院認為，李國庭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公款，其行為已構成貪污罪，貪污數額屬特別巨大。李國庭還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索取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且屬情節特別嚴重。李國庭犯罪情節特別嚴重，論罪應判處死刑，立即執行。鑒于其歸案后能主動坦白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部分索賄犯罪事實，并能主動配合司法機關追回全部贓款、贓物，認罪態度好，可酌情予以從輕處罰。

案后思

李國庭、馮季玲侵吞巨額國家資產、受賄的違法犯罪給人的警示與教訓十分深刻。反思他們的犯罪軌跡與成因，對進一步加強和強化國有企業的監督保障機制、企業領導干部廉潔自律機制提出了嚴肅的課題，也有現實意義。

辦案檢察官直言：發生此案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黨組織政治領導作用發揮得不好，主管部門監管不力。一些國有企業在強調擴大經營自主權的同時，忽視接受國家的宏觀調控、管理。更有企業主管部門片面認為企業走向市場后，加強對企業的管理會形成對企業自主權的干涉，而忽視甚至放棄其應有的協調、監督、管理職能，弱化黨組織的地位，使黨內監督軟弱無力。因此，要保證黨的方針政策在企業得到貫徹落實，就必須加強黨對企業的政治領導，充分發揮企業黨組織的政治核心作用。

此案發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即體制性因素，是權力的過分集中。李國庭一人集煙廠廠長、書記;煙草公司經理、書記;煙草專賣局局長、書記;市政協副主席7個職務于一身， 使他養成了唯我獨尊、一手遮天的惡劣作風。企業的許多重大事項不經集體研究討論，全憑他一人定奪，完全失去了應有的監督制約機制。副廠長馮季玲憑借與李的“特殊關系”，專橫霸道，誰不合她的心愿就可以免掉誰。張家口卷煙廠內部雖然有紀檢、財務、審計、職代會等多種形式的監督機構，有門類齊全的管理制度，但由于這些機構人員的命運都掌握在李、馮二人的手中，被監督人控制著內部監督，致使負有監督職責的人員根本不敢監督甚至不愿監督，客觀上也不能監督。事實再次證明，失去監督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

當然，最根本的，還是和李、馮本人的蛻化變質、私欲膨脹有關。一棵樹縱然已成棟梁之材，如果最終生了蛀蟲，也是前功盡棄，只能作為朽木扔進垃圾堆。河北省委對李國庭案高度重視，即時召開全省領導干部大會，通報案情，提出要求，一定要從中汲取教訓，并就切實加強國有企業的黨風廉政建設，從管理體制上、監控機制上如何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作出部署與規范。

（本文除被告人外，其余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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