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宇
【摘 ?要】當前,無論是基于秩序、個人自由,亦或者基于資本配置利益的經濟刑法法益理論,似乎都沒有脫離“法益一元論”的立場,影響較大的“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論”試圖在個人法益與集體法益之間構建關聯,但落腳點仍在于個人利益。在我國經濟刑法法益理論陷入瓶頸的今天,實質意義上的法益二元論由于具有憲法上的正當性根據,或許可以成為新的開端。
【關鍵詞】經濟刑法;法益理論;法益二元論;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論
一、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的理論價值及缺陷
隨著二戰結束和自由市場經濟的興起,在管制主義時期出現的以集體主義立場為理論根基的“超個人法益說”逐漸失去現實支撐,“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逐漸嶄露頭角。該說主張,應承認集體法益的相對獨立性,但與此同時,應當將集體法益和個人法益建立關聯,試圖通過可以具體化、明確化的個人法益來對較為寬泛模糊的集體法益可能出現的擴張進行限制。
(一)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之理論價值
正如上述所言,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在承認集體法益的同時,將其與個人法益建立關聯。由此出發,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的主要功能體現為:
1.推進法益概念明確化、具體化
從前的超個人法益說(經濟秩序說)主張,經濟刑法保護的法益并非個人利益,而是整體性的集體利益,即經濟秩序(制度)本身。一種行為只要對這種經濟秩序造成了侵害,這種行為就是應當處罰的。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則認為,經濟刑法保護的法益不是抽象的制度或秩序,不是概念性的事物,而必須是具體的、實際的個人利益,只有個人利益受到現實的損害或者有遭受這種損害的危險時,才應當構成經濟犯罪??傊?,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的一大突破在于其試圖推動法益概念的明確化、具體化,使其在現實中更具可操作性。
2.對經濟刑法處罰范圍進行限制
如果能夠對法益標準明確化、具體化,伴隨而來的就會是經濟刑法處罰范圍的限縮。我國經濟刑法存在處罰范圍過寬的現實問題,這一問題有其歷史根源。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經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經濟轉型期內,法律與政策的邊界較為模糊,尤其是在金融領域,長期存在灰色地帶。諸如“內蒙古王力軍玉米案”等一系列案件,背后體現的正是經濟刑法處罰范圍的擴張,在這一擴張趨勢下,行政不法和刑事不法的界限顯得模糊不清,不符合刑法謙抑性的要求。一方面,刑法作為保障社會的最后手段,其具有補充性和保障性,只有當其他法律(諸如行政法)對某種行為不能調整時,刑法才會對其進行干預。另一方面,諸如非法經營罪等口袋罪名,由于缺乏清晰的構成要件和判斷標準,又極易滋生行政違法行為犯罪化的可能,導致經濟刑法打擊范圍不當擴大。至此,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認為,對單純地違反經濟法律法規的行為,如果沒有對具體的個人利益造成侵害,只需通過行政處罰進行處理,無需上升至刑法層面。
(二)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之理論缺陷
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試圖從個人法益中為集體法益理論尋找正當性根據,以對可能出現不當擴張的經濟刑法處罰范圍進行限制,避免其對個人法益造成侵害。但其仍然有下列理論缺陷未能解決:
1.個人法益與集體法益界限模糊、難以界定
個人法益與集體法益的關系密切,無數個個人法益的疊加會形成集體法益,任何個人法益背后都有集體法益的存在,集體法益的存在也離不開個人法益。以合同詐騙罪為例,其不僅侵犯了公私財產所有權,也侵犯了國家對經濟合同的管理秩序,因此將其規定在經濟犯罪當中。再如詐騙罪,侵犯的法益是公私財產所有權,并非體現侵犯了集體法益(經濟秩序),因此將其規定在財產犯罪之中??墒牵p騙罪在侵犯公私財產所有權的同時,也可以認為對國家的財產所有權制度造成了侵犯。因此,如何界定個人法益和集體法益的邊界?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似乎沒有給出答案。
2.個人法益實際上難以明確化、具體化
雖然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在理論上似乎使法益標準更加清晰明確了,但實際上并未如此。集體法益和個人法益之間該如何銜接?個人法益受到侵犯的具體標準為何?在“空姐代購案”中,法院最終以走私普通貨物物品罪對違法代購者定罪處罰。代購者通過個人手段逃避海關監管,使消費者可以以遠低于市場價格的標準拿到海外產品,試問此時個人(消費者)法益是否遭受了侵犯?若以消費者主觀標準來看,消費者以更低的價格得到同等的商品(服務),反而有利于消費者的權益。那么此時代購者侵犯的法益只有集體法益,即國家對外貿易管制制度。若以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所主張的實質標準,即構成經濟犯罪必須對個人法益造成實質性侵害或者有造成侵害的危險,則本案中的代購者不構成犯罪。在此問題上,改良的超個人法益說似乎又繞回到了“經濟秩序說”的泥潭之中。
二、對法益理論建構的思考
通過對經濟刑法法益理論的觀察,可以發現,各學說基本是圍繞經濟刑法法益本體進行解釋。而這些理論的根本邏輯,無非是個人主義與超個人主義兩條路徑,雖然也出現過一些重疊和交叉,但都沒有脫離其理論原本堅持的方向。經濟秩序說堅持法益一元論(集體法益)的立場;經濟自由說試圖承認集體法益的相對獨立性,但最終還是將法益本體歸根于個人法益(個人自由),即法益一元論立場;資本配置利益說也難以建構完整的經濟刑法體系。
筆者認為,首先,經濟刑法所要保障的并非是純粹的個體利益,而是保障市場經濟系統中的個體實現這些利益的外部條件。其次,經濟刑法所要保障的也并非是單純的經濟秩序,而是經濟秩序背后的特定經濟領域。換言之,只有通過對宏觀的經濟秩序以及具體的個體利益進行雙重保障,才能促進市場經濟系統的良好運行和發展。因此,可以考慮建立實質意義上的法益二元論,承認集體法益和個人法益同時并存,肯定集體法益的相對獨立性,也承認個人法益的存在。二者在重要性上處于同等地位,二者共同構成經濟刑法的法益本體,均為經濟刑法保護的對象。
該法益二元論承認集體法益的相對對立性,即承認經濟秩序的獨立性。這一點可以從我國憲法中找出答案。我國《憲法》第15條規定:“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國家加強經濟立法,完善宏觀調控。國家依法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擾亂社會經濟秩序。”這是經濟刑法法益在憲法層面的表述。因此,無論是集體法益,還是個人法益,二者都具有憲法層面的正當性依據。
隨著日新月異的社會變革和科技變革,現代國家(政府)的任務也在發生著轉變。國家(政府)由舊時的管制為主,轉變為積極承擔促進社會發展、提供公共福利、保障社會平等等職能,由管制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發生轉變。個人與國家(政府)之間的關系也悄然發生著變化,二者間不再是舊時的對立關系,而是回歸到本質層面,成為一種相互依存的關系。以市場經濟系統為例,一方面,國家保障市場中的個體自由,不僅會促進個人物質財富的增長,同時也將帶來整個社會經濟的繁榮穩定;另一方面,整個社會經濟的繁榮可以使國家更好地為市場主體提供保障。如此一來,國家哺育個體發展,個體反哺國家經濟,可以形成經濟系統的良性循環。在市場經濟系統中,個人以其獨有的身份支配性地享有個人法益,同時作為經濟社會中的成員,他以社員的身份與其他人共同享有集體法益。當然,筆者對于此法益二元論的論證僅限于其具有憲法上的正當性根據這一層面,并未在其功能展開及可行性等方面進行分析。但在經濟刑法法益陷入瓶頸的今天,或許實質意義上的法益二元論可以提供一個新的開端。